他此時的敬佩已是全然發自內心。
1884年的馬江之敗,更多的是因為當年“甲申易樞”後新上台的一幹軍機大臣們在涉外事務上全無經驗,卻對身處前線的張佩綸和福建船政水師橫加幹預——僅僅是其所發出的“彼若不動,我不先發”一道指令,便縛住了船政水師的拳腳。
正是因為這一道“不開第一槍”的中樞指令,使得福建船政水師的官兵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法艦駛入馬江,並任由其搶占有利陣位,將開戰的先機拱手讓人,焉有不敗?
而馬江戰敗後,這些中樞的軍機大臣們卻又將所有失敗的責任一古腦的推倒了張佩綸的頭上。但日後張佩綸回顧馬江之敗,卻絲毫沒有對這些軍機大臣們一字的怨懟。
寧肯自身含羞忍辱,也要顧及朝廷體麵,為了朝廷大局,可以不顧及可能到來的結好“鬼奴妖孽”的罵名,僅僅這一個顧全大局的氣度,就讓林義哲不能不對著張佩綸寫上一個“服”字!
所謂國士,當如是也!
“其實對於洋務,我也不是頭一回插手了,隻是偷偷摸摸的給人出些主意,不敢拿到台麵上來。”張佩綸歎了口氣,似乎在為自己沒有施展拳腳的地方而歎息不已。
“哦?幼樵也辦過洋務?”林義哲聽了張佩綸的話不由得一愣。
現在的張佩綸仍身為清流一員,何時辦過洋務?自己怎麼從未聽說過呢?
“談不上辦理,隻是私底下出些主意罷了。”張佩綸說道,“同治十一年(1872年),日本強吞琉球,琉王使人求救,朝野震動,朝廷委李製台辦理,苦無善策,是張某修書至李製台處,略抒管見,延宕時日,以之為辦理海軍之契機,李製台從張某所言,故北洋水師得以議立。”
聽了張佩綸的解釋,林義哲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來北洋水師的成立,還有清流健將張佩綸的一份功勞!
“此是當年之底稿,鯤宇不妨一觀。”張佩綸說著,取出了一份書稿,遞到了林義哲的手中。
林義哲雙手接過書稿,打開仔細的看了起來。
“……佩綸之見,欲留日本,生一波折,使內外不即解嚴,以開自強之基,而公得因間以行其誌。……近來外侮紛起,無歲無之。自今以往,有其極乎?佩綸每私憂竊憤,謂中國大局,雖中原無事,宵旰勤勞,而中外人才消乏,風氣頹靡,已覆盡道光季年之習。其流極或可過之,所恃者公及恪靖二人,湘淮各營,支柱於外耳。倘再不藉攘外以為修內計,宴安粉飾,如厝薪火上,自以為安,一星終後,不堪設想矣。如倭事不結,彼不足為邊患,而我得藉之以理邊防,因時製器,破格用人,凡所設施,或免掣肘。今年因俄事危迫,購鐵艦、設電音,久不得請者一旦如願以償,是其明證。北洋防軍散而無紀,諒難持久,公但慨然以倭事自任,則朝命必將以北洋全防付公,然後及是閑暇。立水師、儲戰艦,汰冗弱之防兵,罷無用之將吏,規軍簡器,與倭相持,……以公之才,左提右挈,效可立睹也。……佩綸妄意欲公全力經營,一當倭以取威定霸,可為海防洋務作一轉捩,作一結束,地球上下萬國會同,開千古未有之局……”
正如張佩綸所言,他積極為李鴻章謀劃了許多事情,起始之作便是對琉球問題的建言。
1872年日本明治天皇密令大山綱良,以日本“王政一新”的名義,要求琉球遣使赴東京慶賀。同時慶賀使臣中不能有久米村人士(中國人的後裔)和親清派人士。尚泰王因此遣尚健(伊江王子朝直)、向有恒(宜灣親方朝保)前往東京慶賀。明治天皇召見了使臣後,頒布了詔書,改琉球國為琉球藩,並冊封尚泰為藩王,正式侵占琉球(第一次琉球處分)。琉球國王尚泰派人向中國求救,李鴻章和清政府均認為沒有能力幫助琉球國王複國,但對日本並吞琉球,也拒絕承認。其時俄國占據伊犁,兩國關係急劇緊張。俄國揚言要派軍艦襲擊中國海岸和港口。同時,日本趁火打劫,建議中日兩國分割琉球。在此背景下,總理衙門同日本駐華公使開始談判琉球問題。恭親王向朝廷報告,擬在修改《中日通商條約》時,準日本人入中國內地通商,加入“一體均沾”條款。同時簽訂條約,自光緒七年正月起,將琉球衝繩島以北歸日本,南部宮古、八重山諸島歸中國,中國如何存球,日本無從置喙。消息傳出,“清流”立即群起反對。清廷旋命李鴻章統籌全局,詳議球案應否照總署所奏辦理。張佩綸致函李鴻章,建議把延緩談判琉球案,作為發展中國海軍的政治策略。
這是張佩綸出手做的大謀劃。在信中張佩綸直言,留日本來生一波折,將來朝廷“必將以北洋全防付公”。信中他還直斥沈桂芬誤國。緊接著,張佩綸連續寫了三封信給李鴻章繼續出謀劃策。隨後李鴻章上《妥籌球案折》,提出“今則俄事方殷,中國之力暫難兼顧。且日人多所要求。允之則大受其損,拒之則多樹一敵。惟有用延宕之一法,最為相宜。”主張“速購鐵甲,船械齊集,水師練成,縱不跨海遠征,日本囂張之氣當為之稍平”。至於琉球案,原定禦筆批準,三月內換約,可探俄事消息。若俄事三月內已議結,則不予批準。在中外矛盾交集、朝廷內部“清流”與沈桂芬一係激烈爭論的複雜環境下,李鴻章和張佩綸竟能聯手,將爭論焦點悄悄的轉移到發展海軍的話題之上,可謂神來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