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法蘭克福機場被譽為是歐洲最漂亮的現代建築物之一,遠遠看去,它的外形極像一隻龐大無比的蜥蜴。這個全歐洲第二大的國際機場的主要建築材料是玻璃,頂棚和幕牆都是透明的,使得旅客的視野格外開闊。法蘭克福機場內有近二百間商店、酒吧和餐廳,難免會讓人有暈頭轉向的感覺,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才不會被琳琅滿目的商品給搞暈,以致迷失方向。下了飛機,我緊隨著大隊伍走。要我這個絲毫沒有方向感的人靠直覺找到出境口,恐怕比登天還難。
德國邊警接過我遞過去的護照,低聲問了一句:“您生活在德國什麼地方?”
我用地道的德語回答:“住在杜塞爾多夫。”
德國邊警問:“長住?”
我說:“Jo!(沒錯!)”
德國邊警連我的護照皮都沒翻開,就放我出了境。
我爸和小媽早在取行李處等著我了。我從入境口走出來,小媽趕緊迎上來問寒問暖,還塞給我一瓶可樂。我托運了三個箱子,加在一起有六十公斤。我爸往行李車上搬箱子的時候問:“這麼多東西怎麼帶回來的?”
“我媽在機場有關係。”
“哼!你媽本事大啊。”我爸帶著幾分輕蔑說。我很不喜歡我爸的這種說話口氣,沉默地推著行李車跟他們走向車庫。
在返回杜塞爾多夫的路上,小媽饒有興趣地詢問著國內的各種情況。
“你覺得中國好嗎?”小媽問的問題向來天真無邪,與其年齡極不相符。
“我覺得挺不錯的,朋友多,玩的東西也多。”我笑著說。
“玩夠了,就該收收心了。”我爸握著方向盤說,“你這個學期進入高年級,能不能考上大學就看下麵這三年了。”
“嗯。”我低聲應付。
杜塞爾多夫與法蘭克福之間的距離開車約兩個小時。我從來到德國的第一天起就生活在杜塞爾多夫。杜塞爾多夫在德語中叫做Duesseldorf,直譯過來就是“杜塞村”。顧名思義,這座城市位於萊茵河畔,一百年前就是個村莊,現在則是德國北萊茵州的首府,有著六十萬人口,是德國廣告、服裝和通訊業的重要城市。這裏也是歐洲最大的日本人聚居地,市內有許多日資公司。許多生活在杜塞爾多夫的德國人都說:“JapanersindkeineAuslaender.(日本人不是外國人)”我們一家人開著寶馬車出門,經常被友好的德國人用日語“sayonala”問候。遇上此類的情況發生,我總是麵帶微笑地回道:“八格牙魯!”還有值得一提的是,杜塞爾多夫是十九世紀德國著名詩人海涅的出生地。我很理解這位詩人當年選擇了流亡的生活,這座充滿了金錢味道的城市確實沒有任何詩意可言。
我爸幾年前在市中心附近購置了一棟三層高的別墅,住進去以後才覺得後悔。房子跟前有一所小學,每天早上七點半左右,孩子們準時喧嘩,連買鬧鍾的錢都省下了。我爸在家辦公,一層是客廳兼辦公室,二層是臥室和書房,三層是閣樓,用來擺放雜物,其外還有個非常大的地下室,內設健身房和桑拿。
到了家,我爸打開行李,看到我帶回來的好幾捆漫畫書,鼻子差點氣歪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他訓斥道。
趁他上廁所的工夫,我趕緊把漫畫書轉移到了我樓上的房間裏。
六
我淩晨六點醒了過來。家中的地板和樓梯是木製的,走上去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通過長期偷跑到樓下廚房收看夜間德國電視台播放的色情節目的鍛煉,我練就出一身上乘的輕功,上樓下樓沒有絲毫聲響。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客廳,給我媽去了個電話。在電話裏,我媽先哭了一鼻子,接著再次囑咐了一遍,要我注意身體好好學習等等。
撂下電話,我走進院子,冷空氣撲麵而來,陰鬱的天空中飄著絲絲細雨。這就是德國的天氣,夏天沒個夏天的樣兒,齁冷!我的一個俄羅斯同學經常跟我抱怨說,德國人的性格跟德國的鬼氣候一樣令人無法忍受。
明天就開學了,這個無情的事實讓我在內心中感到無比壓抑。偶爾我甚至羨慕生活在巴勒斯坦的年輕人,他們不用上學,學會開著裝滿炸彈的汽車往牆上撞就齊活兒了。
午飯十分豐盛。我爸不會做飯,小媽的手藝比較潮,桌上的飯菜多數是半成品。吃飯期間,我給他們講述了不少在國內的見聞。小媽瞪著大眼睛,聽得津津有味。我爸時不時對我講的人與事加以個人評論。在我看來,他對中國的認識始終停留在九十年代初期,已經對國內人的思維方式打根兒上理解不了了,所以不必與其爭論,省得鬧不痛快。多年以來,我爸一直渴望我能百分百地融入德國社會。無奈我打骨子裏有著濃厚的中國情結。按說我十二歲來的德國,在這裏生活了六年,早該成較為純粹的香蕉人了,可我仍然說著一口流利的北京話,酷愛金庸古龍的武俠小說。我爸常把我形容為“天生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