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參加討論會的還有李明霞,很顯然,林放的興奮與她在場有關。英雄難過美人關,那時候,也正是林放開始對李明霞窮追猛打的階段。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多少年來,我一直頑固地認為,如果不是因為這位冷豔的李明霞,如果不是她從半道上冒出來,林放的未來很可能是另外一種命運。那年頭的男女戀愛,本質上都是很保守,所謂談戀愛,首先都是精神的戀愛,君子動口不動手,媒妁之言父母包辦也罷,自己對上眼的自由戀愛也罷,基本上也就是一個“談”。林放原來有個女朋友張躍,長得也很不錯,我們也都認識,談了好多年的戀愛,早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證領了,連婚期都訂好了,就安排在“五一”勞動節。
林放和張躍從小認識,在一條街上長大,可以算是青梅竹馬。雙方大人都熟悉,林放跟張躍外公學過毛筆字,他那手顏字功夫,就是張躍外公幫著打下的。他們還是小學同班同學,都在“文革”開始的那一年升入中學,張躍考上了當時南京最好的中學,林放隻是進了一所普通中學,兩個人差距立刻拉開,他因此對張躍更加刮目相看。很快就是“文革”的狂風暴雨,紅衛兵大串聯,參加形形色色的造反派組織,然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林放他們那一撥人差不多都去了農村,張躍去了蘇北農場,林放則是個例外,始終賴在城裏沒有下鄉。那一陣,居委會天天派人到他家做思想工作,要吊銷戶口,林放母親想盡一切辦法,通過醫院的朋友做假證明,找認識的熟人開後門,最後硬是死皮賴臉地讓兒子留在了城裏。
很長一段時間,林放像個黑戶,非常孤單,成了一個遺棄在城市裏的孤兒。他顯然被這社會拋棄了,歲數相仿的人都下鄉,林放成為一名不折不扣的落後分子,跟不上時代步伐,慘遭社會淘汰,對母親的頑固不化很有些怨言。落後難免讓人感到自卑,也就是在那時候,他開始跟在蘇北農場的張躍通信,通過書信打發無盡寂寞,利用文學抒情放飛自己的想象。他的信總是寫得很長,任何一個話題都能綿延不斷。相比之下,張躍的回信便沒有多少話可以說,在一開始,她還試圖向他描述農場生活的有趣,年輕人在那裏如何積極向上,如何大有作為,大家是怎麼樣吃苦耐勞。這些學生作文一樣的天真描述,曾經讓林放十分羨慕,也十分向往,讓他更加痛恨自己的掉隊和落伍,恨自己未能跟上時代的洪流,未能成為廣大的上山下鄉知青中的一員。
回城探親的知青很快用現實給林放上了生動一課,農村生活根本不美好,留在城裏才是真正幸福。林放進了一家街道小廠,也就十幾號人,工作很無聊,每天重複著一樣的機械工作,然而對於上山下鄉的知青來說,這個已經足夠幸運。再以後,他們談起了戀愛,在離別的日子,林放開始一封接著一封寫情書。回顧自己的寫作曆程,林放毫不隱瞞,說他的文學基本功,得力於青年時代的兩個鍛煉,一是批林批孔寫批判稿,還有一個就是沒完沒了地給張躍寫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