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霞出身於軍人家庭,父親是軍區後勤部一名不大不小的軍官。她們家姐妹四人,個個都是當兵的,有兩個是話務員,有兩個是護士。李明霞最小,當兵也快十年了。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當兵是件非常讓人眼紅的事,能當兵的都不是普通家庭。我們這一代男孩子都有過穿假軍裝的經曆,都戴過那種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假的解放軍軍帽,都在腰間束過假的人造革軍用皮帶。林放全力以赴地向李明霞發起愛情攻勢,拋棄了一心一意準備嫁給自己的張躍,這在當時真是很出格。當然,很可能正是因為出格,盡管內心深處大家更喜歡張躍,我們仍然義無反顧地支持林放。那年頭不允許做不該做的事情很多,但是這些不允許和不該,並不意味著不能做,解放思想已是一句很著名的流行口號,林放要追求他的真愛又會有什麼錯呢。

李明霞父親堅決反對女兒嫁給林放,他討厭林放這個女婿有著太多理由。首先,跟別的女人領了證,在法律上,這就是停妻再娶,林放已經算是一個二婚的男人。其次,他的家庭成分也有問題,母親曾嫁過一個國民黨軍官,也就是自己當年在戰場上不共戴天的對手,讓女兒去嫁個手下敗將的後代,說老實話不甘心,雖然這男人並不是林放的親爹。第三,李明霞父親也不喜歡寫東西的文化人,他看不上這些舞文弄墨的家夥,文化人在過去年代最沒什麼骨氣,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到什麼年頭寫什麼東西,跟自己的行伍出身完全不是一路人。

很長一段時間,李明霞態度都是模棱兩可。林放陷在愛情深淵中,苦苦掙紮不能自拔。到後來幹脆就是較勁和賭氣,他發誓要不惜一切手段,非要將李明霞追到手不可。李明霞從來沒爽爽快快答應,也從來沒幹幹脆脆拒絕,始終表現得很清高,根本就不太在乎林放,時刻都想向我們這些尾隨在後麵的人表明,他隻是自說自話單相思,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隻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熟悉林放的人都知道,他這個人非常自大,為人處世態度傲慢,文學方麵有一種近乎病態的苛刻,但是在心儀的李明霞麵前,他似乎總是不能揚起高貴的頭顱。記得那時候李明霞也寫過一兩篇小說,毫無疑問,她的小說十分糟糕,基本上屬於牛頭不對馬嘴,林放偏偏要給予非常高的評價。任何一個有點寫作經驗的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出,李明霞根本不是當作家的材料,林放卻一次次讚不絕口,一次次向外地趕來組稿的編輯強烈推薦。

“十九世紀的法國,有四個最偉大的作家,這四個作家是誰呢,是雨果,是巴爾紮克,是大仲馬,還有一個就是喬治·桑,如果我的判斷沒有出錯,如果你們還願意相信我的話,那麼你們眼前這位李明霞,有一天很可能會成為中國的喬治·桑,退一步說,起碼也應該成為南京的喬治·桑。”

戀愛中的林放對李明霞的文學判斷大失水準,那段時候,我們都在背後戲稱李明霞為南京文學界的喬治·桑,同時又把林放稱為“南京的蕭邦”或“李明霞的蕭邦”,因為林放盡管對西方古典音樂不太了解,一竅不通,可是總喜歡提到那個彈鋼琴的蕭邦,常常要用蕭邦來舉例子。譬如一個作家的寫作能力,要像蕭邦彈鋼琴的手指頭一樣靈活,要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就能寫出什麼。寫作跟彈鋼琴一樣都是不折不扣的技術活,天才仍然離開不了精湛的技術。當然更重要的一點,天才最後都離不開女人照顧,天才都需要一個強大的女人來照顧他。偉大的蕭邦如果沒有遇上偉大的喬治·桑,他的故事無疑就必須得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