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說寫完,離開的日子也就到了。別墅樓盤的董事長說好要從北京趕回來,一起吃頓告別飯,可是臨時又有了別的更重要應酬,改由別墅的銷售負責人李總宴請。這位李總是位精明強幹的大美女,她向我表示祝賀,祝賀小說完成,歡迎以後繼續來這兒寫作。我向她表示感謝,並有些討好地告訴她,在小說結尾處,自己已標明了寫作地點。李總沒太聽明白這話的意思,或許也是覺得無關緊要,她很認真地對我說,這小說能拍成影視就好了,電影和電視的影響大,如果真要拍攝,她願意提供讚助。
早在前一天,就跟林放和絹子說過再見,道過別了,因為今天是絹子要去透析的日子。李總跟我毫無目的地漫談,談文學,談經濟形勢和房價,談影視,談男女演員的秘聞。她聽說我經常去一期別墅區,去跟那個叫林放的人閑聊,一到下午那條叫阿黃的草狗會來迎接我,便興致勃勃地跟我大談林放。這讓人感到很意外,雖然我口口聲聲地說是老朋友,可是李總對林放的了解,似乎一點也不比我少,居然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而她知道的這些,正好能夠解決了我的很多疑問。
首先,終於弄明白那棟別墅的業主不是誰,過去隻知道是林放的一個朋友,究竟什麼樣的朋友一直存疑。林放曾帶我參觀過別墅內部,我注意到主人臥室裏的照片,女主人看上去很像林放的初戀女友張躍,那一雙眼睛特別像。如果真是這樣,便是個非常有趣又帶點曖昧的故事,我確實聽說過張躍很有錢,而且聽說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後來確實還有過來往。無巧不成書,事實上,我一直都在做著這樣的假設,很遺憾,老情人終成眷屬的猜想並不成立。
其次,女業主既不是張躍,林放與別墅主人也根本談不上什麼朋友。說白了,他們之間就是一種雇傭關係,隻是幫人家看管別墅,業主按月付錢,好像是每月五千塊錢。林放要負責的任務也就是打掃院子,種點蔬菜,業主來別墅度假時為主人做做飯。李總告訴我,這裏的別墅給許多人提供了就業機會,有錢人太忙,買了豪宅,根本沒時間好好享受,基本上都是用來養狗養雞養保安。因此,雖然受雇於人,聽上去不那麼好聽,林放才屬於真正享受別墅的人。那套別墅是這裏的樓王,是那片區域中最好的一棟,業主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老總。
李總告訴的第三件事,林放正準備為絹子捐腎。關於這個,事先我還真一點都不知道,而這恰恰是他在此地廣為人知的重要原因,也正是因為這個,人家大老板才願意沽名釣譽,為林放提供了一個看管別墅的好差事。記者專門采訪過,一本家庭類雜誌上有過長篇報道。故事也不算複雜,絹子要比林放年輕許多,但是她的腎已壞死,要想拯救的唯一辦法是腎髒移植。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必須有一定婚姻年限的夫妻才能捐獻,為此,他們補辦了結婚手續,此前林放和她隻是一般同居關係。會所的工作人員都相信我來這裏,是要寫這個動人的老少戀豔情故事。一個老男人為了愛情,不惜為心愛的女人捐出自己腎髒,這劇透聽上去就不錯。
為了給絹子治病,林放賣掉了自己名下唯一一套房產,那是他家祖居拆遷後分得的。由於對此事一無所知,結果我隻能像個局外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十分驚奇地洗耳恭聽,聽李總說她所知道的林放,聽一起吃飯的工作人員講他們聽到的段子。大家好像都喜歡帶著正能量的故事,有點傷感有點悲情,當然,更有點偉大和崇高。隻有為你愛的人做出奉獻,才是真正的愛情。當時在場的人對我難免有看法,難免不理解,都想不太明白。不明白這個作家天天躲在他們會所裏,究竟寫了些什麼玩意兒。不明白這個所謂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天天還跑去聊天,對林放要捐腎的事卻一無所知。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忽然覺得過去的那些日子,非常不真實。
告別宴會說結束就結束,說好李總的小車帶我回南京。一路上,都還在繼續說林放,繼續探討腎移植。李總的一個親戚也準備要做這手術,現如今這樣的移植已很成熟,關鍵是腎源匹配,像林放這樣正巧配型成功,可以說非常難得。李總親戚已排了很長時間的隊,一直在等待合適腎源。或許耳邊有關林放的聲音太多,或許李總一直在念叨,突然間我有些衝動,有些熱心過度,說我來幫你問問林放,拿出手機就給他打電話,號碼撥過去,得到的回答卻是,“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實以後再撥。”
這號碼是很多年前鄒越華給我的,從來沒用過,沒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這樣。李總回過頭,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顯然她也聽見手機的應答,那聲音很大。一時間,有些尷尬和狼狽,不知道如何向李總解釋。我幹脆不解釋了,打不通就打不通,也沒什麼大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真打通,事已如此,又能跟林放說什麼呢。
2014年3月19日 碧樹園
2014年4月16日 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