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雷等在街口,眼中未有絲毫異樣的情緒,沒有同情,也無驚詫。
他再也沒有比此刻更感謝靳雷的麵無表情和忠心少言。
冷如風二話不說的上了馬車,不想再看見外頭人們對他容貌的反應。但馬車的木板和布簾擋不住小孩子的哭聲,也擋不住那些竊竊私語。
他們很害怕,他們怕他!
從君山上下來,一路上便看見村民在見到他時,所表現出來的驚恐。他們當他是麻瘋病人一樣,個個避之唯恐不及。他甚至聽見有人在他身後,指指點點的稱他是鬼!
不知靳雷是無心還是有意,車窗布簾已被垂下,阻絕了光線,黑暗的馬車裏,除了他沒有別人。
冷如風視而不見的瞪著前方的木板,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的歡迎黑暗。
他無意識的抬起左手觸碰自己左臉的傷疤,當左臉感覺到的是皮革而不是指腹時,他才猛然憶起自己的左手仍未複原。
他的手讓白前輩上了藥,裏著一層布條。外罩特製的鹿皮手套。他的左手並沒有廢掉,隻是手指目前難以伸直,而且每隔一陣子便會陣陣抽痛。
師弟和白前輩都說他的左手沒廢掉,他們都說治得好,師弟也說他臉上的傷不嚴重;可是在經過剛剛的事件後,此時此刻,他強烈的懷疑起師弟的話來。
沒有多想,他突然就脫下左手手套,開始解開纏繞其上的布條。在受傷之後,他從沒真正看過自己的左手,他們總是在他昏迷過去時,順便幫他換藥。
事實上,他也沒照過鏡子,可師弟和白前輩麵對他時並無異樣神情,所以他總認為自己臉上的傷雖然難看,但應該不至於無法入目。
可是經過剛才那陣騷動,他想他大概錯了。
最後一圈布條被解下,剛好馬車一個顛簸,布簾飛揚,陽光照射在他左手上,所有的一切,無可遁逃。冷如風冷靜的看著自己的左手,然後在下一瞬間,他用極為陰寒的聲音,命令靳雷把車停下。
靳雷停下車,冷如風掀起駕車座及車廂間的布簾,麵無表情的道:“去拿麵銅鏡來。”
靳雷眼尖的瞧見他已把左手的手套解下,他知道冷如風若再見到鏡中的自己,一定會受不了。
所以他隻是動也不動的看著他。
“我要鏡子。”冷如風森冷的重複。
“二爺,這裏是郊外。”他試著想讓他放棄。
冷如風掃射四周,跟著直接下了車,往右邊的洞庭湖走去。
靳雷雙眉聚攏,知道再無法阻止,隻有任由他去。
春風拂過,青柳揚起。冷如風站在湖邊,因為天上高掛的驕陽,水麵很合作的反射出他真實的麵貌──湖麵照出一隻鬼,一隻左眼及嘴角歪斜,左臉上有著扭曲恐怖刀疤,披散著亂發,還有一隻鬼爪的鬼!
他靜止不動的看著那副景象,然後突然間無法遏止的狂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聲恐怖得讓人心寒。
冷如風雙眼狂胤的看著湖麵映出的那隻鬼,他聽到笑聲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所以是他在笑;但鬼也在笑……原來他是鬼!原來那些村民說的沒錯,他真的是鬼!
靳雷見情況不對勁,忙上前大喊了聲!“二爺!”
笑聲仍然無法停止,他伸出右手捂住臉,整個人笑著跪下,湖水濺濕了白衫,倒影被攪得混濁不清,那隻鬼消失了,然後又重新在水麵凝聚成形。
笑聲終於漸漸減弱,淚水不知何時滑下麵頰。他想,那並不是淚,因為鬼是不會哭的;那麼他臉上的液體是什麼?
他的雙肩抽動著,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也許他是在哭,是鬼在笑……忽然間,一抹水藍從胸前的暗袋中落入水麵,吸引住他的視線。
是條藍絹。他將絹布撈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對鴛鴦──小樓繡的鴛鴦。
那是小樓離開風雲閣時,留在桌上忘記帶走的錦繡。他喉頭哽著,像是堵了一個硬塊,然後他想起了此行北上的原因──他要見她,迫切的見她,他瘋狂的想見到她!
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小樓。
淚水滴在鴛鴦上,暈了開來,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緊緊握住絹布,他恢複理智,要靳雷弄來了一副半月形的麵具,重新戴回手套,將長發簡單束起,遮掩去惡鬼的形象。
他要去找她,回長安找她!
春日又來桃花開,瓊漿玉露引君來。
引君來……君何在?
“熱死了。”過熱的溫度打斷了她的思緒。
小樓用手對著臉扇風,不過因為酒坊內溫度本就高,扇來扇去還是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