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舊時花燈
虞伯呆愣了很久，才緩緩回抱住雉姬。臉上長年累月積澱下來的溝壑，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柔和的撫淡了幾分。雉姬能感受到他雙臂的顫抖，和脖頸上，輕輕滑下的，那一滴冰涼的淚珠。
在這一刻，雉姬心中那一抹久違了的歸屬感重新又滿滿的塞入胸腔中，那樣充實，幾乎讓雉姬覺得眼前的一切美好的就像一場明滅不定的夢幻般，倏乎易碎。她不禁又抱緊了些那蒼老的身軀，仿佛那不僅僅是多年未見的一個人，更是她過早逝去的童年，和渴望溫暖的遙不可及的夢。
“禎囡？？”一雙大手輕輕撫過雉姬烏黑的長發，充滿愛憐。
“嗯。”
“禎囡？”
“嗯。”
“禎囡…”
“嗯…”雉姬忍了很久的酸楚的淚，就這麼一滴滴滑落，沒有聲音，卻讓虞伯的心裏緩緩的痛了起來。這種痛楚不同於那種劇烈的強勁感覺，而是有人拿著一把袖珍的小木鋸，緩緩地輕輕拉著柔軟的內心，不曾停歇，並且愈來愈濃。
曾經幻想過那麼多次的呼喚，如今就這麼深深淺淺的印入耳畔，雉姬從來沒這麼真切的體會到，自己最真實的心願竟是如此的簡單。簡單到一個人，幾盞花燈便可以占滿她內心中最為柔軟的角落。
“我一直以為這些花燈，再也不會有人欣賞的一天了。”虞伯輕輕扶起雉姬，慈愛的端詳著她愈見秀麗的麵容。
“這麼多年了，這些燈的樣式還是很新穎呢。”多少年不曾露出過的真心笑意就像最清澄的溪流一樣緩緩流淌開來。
“是啊，這些都是留給你的，那時想著，如果你在天有靈，應該會看得到吧…”
“虞伯…我記得你今年，應該才四十多吧，怎麼會，會這般，這般…”雉姬輕觸著虞伯滿頭斑白的頭發，手指開始不自覺的震顫。
虞伯淡淡一笑：“當年自從聽說宮府被慘遭滅門，而你又不知所蹤後，我就一個人去了宮府，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你。可是命運弄人啊，我不禁沒找到你，還丟了全身上下唯一的盤纏。後來被大兵們抓到水場子裏做粗活，雙腳就自此落下了病根兒…還好同一起幹活兒的人偷偷逃了出來，一路南下到了這昌南鎮，做了一個小小的陶瓷工啊…”
“虞伯…為了禎兒，您受苦了…”
“嗬嗬，為了我們禎囡，讓虞伯做啥子都行。虞伯當年沒找到你，真是愧對宮府老爺和夫人啊。”虞伯抬起那張絲毫分辨不清是是四十出頭的蒼老麵容，麵上透出說不清的悲傷內疚。
“別這麼說，虞伯…要不是為了禎兒，您的腳，您的腳也不會…”雉姬心痛的看向虞伯那雙掩藏在破草鞋下，卻明顯看得到的漆黑如炭，少了三四個腳趾頭的雙腳。她的心中充滿了激憤，為了善良的虞伯，也為了同樣善良，卻始終處於壓迫下的那些貧苦的人們。
宮府小姐的日子逐漸遠去，很多從前沒有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過的事情，正慢慢變得深入骨髓。洗盡鉛華，她第一次體會到那樣奢華的日子是用了多少人的血淚換來，多少個輕歌曼舞的夜晚，山場子水場子裏曾經飄蕩過的淒厲哀嚎…那猶如野獸被捕般的慘叫，曾經響徹這片**的天空。這種奢靡已經再讓她體會不到任何興奮，隻剩下厭惡和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