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後,我裹著浴巾走出來。
允硯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覺得口渴,我就彎腰從她麵前的桌子上拿水杯,就在這時,浴巾竟然滑落下來,被水浸泡成粉紅色的肌膚展露在她眼前。
我完全呆住,陳允硯的注意力從電視轉移到我身上,她盯視著我的胸部,我連忙拾起浴巾裹住身體,滿臉通紅的跑到裏麵的臥室裏,實在是太丟臉了!
我蹬掉拖鞋竄到床上,兩頰緋紅,我在想,如果她是真正的男生,我們究竟會怎麼樣?
我擦好乳液,換上長袖T恤,臉頰的熱度仍舊未褪去,不照鏡子也知道,一定紅得徹底。
我到底在想什麼,都是女生有什麼關係,除非,我真的把她當成男生了,我搖搖頭,清除掉這些荒誕的想法,環顧著這間染上曖昧粉紅色的情侶房。
粉色來自床邊的轉燈,燈罩上麵鏤空的圖案是一顆顆愛心,旋轉得滿牆滿身都是。
窗子正對著大床,此時拉合窗簾已緊閉,窗下是一張梳妝台,梳妝台旁邊立著一座朱紅色的雙層書架。
書架?
我跳下床去,走到書架旁,《顏氏家訓》1赫然擺在書架上,怎麼可能?
我翻開來:
步吾家風教,素為整密,每從兩兄,曉夕溫凊,規行矩,安辭定色,鏘鏘翼翼,若朝嚴君焉。
我苦笑著,還真是如假包換的《顏氏家訓》啊,書架上再無其他,我看向梳妝台,桌上放著一隻藤編小筐,筐子旁邊整齊的排列著振動器、避孕套、盒裝內褲,小筐裏的是潤滑劑、催情精油、避孕藥、吸吸樂……這是什麼詭異的組合?正而八經的訓誡書加上情趣用品,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是我喪失了存在感,就是這個房間是某個魔法師的惡作劇。
我想象著激情過後的情侶們不小心翻到這本書的場景……男生一邊閱讀著訓誡禮儀,一邊在女友光裸的脊背摸索著,"曉夕溫凊。"這……這看起來倒完全像樓下那古怪老板能想出的主意,也許他一想到這個場景,那些刀疤也跟著舒展了吧。
我放下書,回到大床上,這一夜,陳允硯獨自睡在外麵沙發,我裹著舒適的蠶絲被睡意濃鬱。
在夢裏,我夢到了自己的家庭,父母爭吵著,我放學歸來,關上房門做作業,注意力很難集中,但也隻能盡量集中。
抄寫單詞,整理句子……
有人摔碎東西,我心跳了一下,很快又投入到作業裏。
代數作業,幾何作業……夢裏的我腦中沒有那討厭的聲音,作業就是作業,隻管做就好了,它不會讓我分心。
寫好功課,我把鑰匙掛在脖子上,準備出去玩。
"我出去了,"我對他們說。
"我們還要吵一會,路上小心,別在街上踢球。"母親叮囑完,接著和父親爭執。
在夢中,任何對話都是合理的,我一點也不會質疑母親的不合理性。
樓下有籃球場、草坪,那裏就可以踢球,所謂的"街上",要出了兩道門才能到達,況且那麼吵的街,誰會想出去呢?
正值下班時間,賣菜的吆喝聲、賣棉花糖的叫賣聲、接完孩子的大人們的寒暄、小孩的哭鬧、高中生的閑聊、常在這一帶活動的穿著露出棉絮的軍大衣的清秀乞丐向行人討煙抽,鍾城的報時,家鄉的解釋,這就是我本該擁有的生活。聲音,鍾城,七月的此時此刻。
這是我的裏士滿2,我會嫁給一個當了議員的男人,我很少讀書,不懂曆史與音韻,在大病初愈的清晨,決定自己去買花,或者蝴蝶標本也好吧。我無所畏懼,不害怕將要到來的人生,因為我不會死去,死去的是更愛幻想的詩人。3
他可以叫理查德4,也可以叫艾略特5,可以叫波德萊爾,也可以叫蘭波。
晚上,我在晚宴中盡極賓主之儀,在舊情人麵前,我從容優雅,他因為我的反應而低落或狂喜。
到底在搞什麼?情節從哪裏斷裂了,究竟是哪裏出了錯,我根本不踢足球的,還是,其實踢過?裏士滿的鮮花,女人們的親吻6,我什麼都沒經曆過,還是,其實經曆了?
我在夢中冥思苦想,醒來後,枕頭又濕了。
我坐起來,肩膀好像舉過重物般酸痛,我拿起床頭的鬧鍾:
7:20
這是現實世界裏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