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飛利浦牌剃須刀(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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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銀色的PHILIPS牌剃須刀靜靜地擺放在洗漱台上,有時也放在抽屜裏。它是哥哥的禦用品,誰也不能動它。每回小加忍不住偷偷摸它一把時,比摸女人屁股還慌張。哥哥在這方麵有潔癖,容不得別人動他的東西。他和女朋友小柳雖在外邊租房住,但經常回家吃飯,偶爾也在這邊睡覺,當然,那肯定是和小柳鬧翻的時候。第二天清晨,他會站在鏡子前刮胡子,它們趕在他怒火中燒時冒出來,任由剃須刀宰割。即便隔著一堵牆,也能聽見洗手間傳來的蜜蜂般的呻吟,那種聲音聽了讓人心裏酥麻。哥哥曾撞見父親偷用過一次他的剃須刀,他尷尬地朝哥哥笑了笑,裝模作樣地朝鏡子端睨幾眼,怏怏地放下了剃須刀。也許父親還用過許多次……誰知道呢,這個男人總是有些鬼鬼祟祟的,所以哥哥冷著臉,出門的時候,啪的一聲用力甩上防盜門,嚴格來講,這已經算是警告了。小加總擔心有朝一日他們會打起來,哥哥不止一次懷疑父親偷用他的剃須刀。“要是那個老家夥還敢用我的剃須刀……”小加看見哥哥的喉結鼓動了一下,他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後響亮地扭了扭脖子,骨骼爆裂,猙獰作響。這個圖書公司發行員每回刮完胡須,習慣性用手摩挲光潔的下巴,讓它對著鏡子發出自戀般的光澤。他的胡子總是頑強生長,瘋狂而茂盛,嘴巴用不著一個夜晚便遭包圍。他們常說,年輕人哪有長這麼恐怖的胡子的,再積攢幾日,都可去演本·拉登了。

那天早上,他照例在洗手間刮完胡子,然後開始向小加發出最後通牒:“小加你還睡,不上課了嗎!?”趕在他掀被子前,小加窸窣地開始穿衣起床。哥哥在客廳換好鞋子,摘下頭盔,哼著周傑倫的歌兒,一邊戴,一邊指著牆壁上一張薩達姆的戎裝像說道:“小加,美國佬就快收拾薩達姆啦!”

這張薩達姆的頭像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它曾被母親指責過幾回,說是貼一個大胡子外國佬在牆上怪醜的。後來也沒撕下來,便一直貼在牆上了。小加很久後才曉得這人叫薩達姆,而且來頭不小,敢叫板美國,和他們轟轟烈烈地幹了一場海灣戰爭,舉世震驚。

小加後來便有些喜歡薩達姆了。

院子裏的幾樹櫻花開得正歡,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綠意盎然的春天遮擋了一切,整個世界都被綠色植被歡快地霸占著。空氣中洋溢著春天獨特的氣息,生機勃勃,充滿了朝氣,小加雖喜歡,但通常對此不屑一顧。小加得承認,他對春天的厭惡,是被小學一篇《春天來了》的課文敗壞的。“春天來了,小燕子從南方飛回來了,梨花、杏花、桃花都開了……”那天老師罰小加將這篇課文抄寫到第一百遍的時候,小加發誓再也不喜歡春天了。

再說,春天到處都是流行性感冒,伴隨著沒完沒了的雨水,至少在小加的記憶中,每個春天都是漫長的雨季,窗戶的玻璃上總是掛滿了雨滴。這些黏附在玻璃上的雨滴會在玻璃上麵留下醜陋的斑點,直到春天結束為止。

今天教室外邊又是一個陰雨綿綿的雨水天。早上下得細,中午稠密,而下午則稀稀拉拉,像農夫在播種。小加想起有年雨天,父親騎自行車帶小加去南門口買棉花糖的情景。那隻碩大無朋的棉花糖在春風中飄曳,他的小嘴似乎永遠也吞噬不了它。小加的父親那時大概還年輕,他有力的腿蹬踏著自行車穩健地從潮濕的小巷口一路逶迤而去。小加看到很多人朝他打招呼。那時他覺得很幸福。

這天地理課上,小加對著一幅世界地圖浮想聯翩。此刻那個大部分地處熱帶沙漠氣候的國家也會下雨嗎?薩達姆又在幹什麼呢?小加隻知道它地處西亞,一個和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國家,而薩達姆則是伊拉克的總統,是一把手。

“可惡的美國佬!”早上的時候,哥哥還有些義憤填膺地說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歡美國喜歡NBA嗎?”小加說。他一時找不著反駁的理由,關好門咚咚咚下樓上班去了。事實上,這個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典型無產階級的月光族,不僅喜歡美國,喜歡凱迪拉克、耐克球鞋、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和黑人爵士樂、肯德基,即便是口頭禪,也常是FUCK,盡管他的外語水平和小加算是平起平坐的水準。“9·11”那天,他滿懷憂鬱地望著濃煙滾滾的紐約,深陷在沙發中默默地抽著煙。直到得知五角大樓沒被撞毀的消息時,這位發行員霍地站起來,彎腰將過濾嘴煙用力地摁滅在煙灰缸中,然後罵了一句超級黃的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