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飛利浦牌剃須刀(1)(2 / 3)

小加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恨美國。那年的事他很快忘記。小加想要忘記的事,即便是五角大樓炸飛了,也會照舊忘得一幹二淨。套用大胖子劉星的話說:“關我屁事!”這句話是小加班上大胖子劉星的口頭禪。“9·11”那年,唯一令小加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大胖子劉星和小土豆之間爆發的一場戰爭。

劉大胖子身高馬大,大號的耐克牌運動服套在身上也是緊繃繃的,看著那身肉,小加有些發暈。劉大胖子勾起手指對他說:“過來!”小加沒敢違抗半個字。劉大胖子不僅欺負小加,同樣處於第三世界的還有李倰。李倰長得像個小土豆,平時大家都叫他小土豆。小加見到他都采取無視的眼光,所以劉大胖子欺負小土豆時,小加心裏有些憋悶,覺得與小土豆同處一個階層,自己有點掉身份,至少他沒小土豆那麼矮。小土豆雖矮,卻格外的敦實,胳膊上的腱子肉如蝦背般隆起。隻可惜此人老實巴交,沉默寡言,從不主動和人說話。劉大胖子和他說話的時候,都要提前狠狠砸他一拳,待他喊疼了,才發話:“孫子,給我買包煙去!”小土豆每回都是惱怒地扭過頭,在大胖子的淫威下迅速落敗,最後沒有不照辦的。這讓小加心生鄙夷,盡管劉大胖子的鐵拳砸在自己身上時,他也隻得乖乖就範。

真正讓小加憤怒的,是他覺得小土豆應該反抗一回,哪怕咕噥一聲也行;再勇敢點,趁他不備,給劉大胖子頭上來一下,那就更激動人心了。可是小土豆每回都讓他失望。小土豆挨了拳頭後,先前還抗議幾下,到最後越打越縮,耷拉著腦袋,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麵,以至於劉大胖子連打他的興趣都沒了。這失望並不是一次性帶來的,像跳樓自殺的人,每往上爬一層,絕望的氣息便更濃烈一些。在小加的心中,小土豆就是一個軟蛋。和這樣一個軟蛋受同一個人欺負,讓小加很有些沒麵子。他多麼渴望小土豆能夠勇敢地站起來,像他一樣,在一次受欺負的時候和劉大胖子幹了起來,盡管最後被劉大胖子狠狠地給揍了一頓,吃盡了苦頭,可是在精神上,至少在小土豆麵前,小加已經是以勝利者自居了。顯然小土豆辜負了小加的期望,僅有的一次,那次在走廊上,伏在欄杆上沉思的小土豆背上被突如其來的拳頭砸得彎下了腰,劉大胖子正打算為自己冒失的拳頭怪笑時,隻見小土豆慢慢弓起身來,齜牙咧嘴地倒抽著冷氣,噙著淚珠的眼眶,滿是憤怒的火花在飛。這是小加第一次看到小土豆的憤怒,他像一隻被惹急了的豹子,發出最後的通牒與警告。就在小加以為兩人要大幹一場的時候,小土豆眼中的火花竟然漸漸自行熄滅了。他古怪地朝劉大胖子望了一眼,轉身走進了教室。小加堅信,這不是劉大胖子的脅迫,是小土豆自己選擇了妥協與退縮:他自己打敗了自己。他明明可以像豹子一樣飛躍著撲向劉大胖子,先踢他的褲襠,然後用手肘凶狠地擊他的頭,用膝蓋頂他的肚子,再用腳狠狠地踩他的背……這些電影裏的連貫動作當然沒能在小土豆身上上演,他一言不發地縮了回去。他就是一個軟蛋!小加的蔑視不是沒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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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漏水的事是下午才發現的。小區的門衛說,水都漏到一樓來了。也就是說,從小加家開始往下數,滴水石穿,透過兩層天花板,滲透到了一樓。聽到這個消息,小加頭皮一陣發涼。趕回家時,父親杜懷民正赤著腳穿著大褲衩站在客廳的水裏,用洗臉盆往馬桶裏倒水。小加看了看,水漫過了茶幾,將上麵的報紙、西瓜子都漂走了。見他回來了,杜懷民拤著腰,將洗臉盆狠狠砸在茶幾上,臉色灰綠得可怕,“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我走時還好好的,你來給我解釋解釋!”小加慌忙卷起褲腳,一言不發地加入了抗澇戰爭。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記得走的時候,洗漱台的龍頭分明是關了的,即便是沒關緊,也不至於這樣。他走進洗漱間和廚房都查看了一遍,才發現水管爆裂了。現在已關了總閘,爆裂處也被一塊毛巾緊緊地綁住了,但可斷定是水管闖的禍,小加想象著憋慌了的水從縫隙中迸裂出來的情景。他走出來說,是水管爆裂了啊。杜懷民正在生悶氣,暴跳如雷地瞪眼說:“我還不知道是水管———為什麼會爆裂?我走時可是好好的呀!”小加不敢再接話,趕緊一趟一趟地忙著將房間裏的水倒進馬桶。“水管老化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叫人來維修維修!”嘩啦啦倒水時,小加心中埋怨道。

兩人忙活了大半天,都累得夠嗆。家中一片狼藉,地板倒是和之前相比幹淨多了。以前的地板也很幹淨,那是小加的母親還在時。母親現在端坐在神龕上,不再發表言論了。父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大背頭的發型全亂了,像江湖中失魂落魄時的遊俠。他依舊嚴肅,卻失去了往昔的威嚴。可小加依舊忌憚他。他已經不是那個給小加買棉花糖的父親了。三月末的天氣還有些涼意,穿著涼拖鞋幹活時沒有感覺到冷,停下來時卻領略到了腳心傳來的冷。小加什麼也不想動,他坐在那兒,甚至懶得眨一下眼。他感覺牆上的母親一直在瞪著他,目光中帶著垂憐和疼愛。那種目光讓他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