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位上坐下的時候,他發現小菊還沒有來,按照往常,她應該早來了。璐和他鄰座的威此刻正弓著腰盯著少年剛刻的那個字看。“嘿嘿,刻得真漂亮!”他們說。
“走開。”他冷冷地說。
“他媽的,我最討厭她那種做作了!”威有些討好他說。
“語文老師還那麼看中她,她的黃頭發好像一百年都洗不幹淨似的。”璐也隨即表態。
少年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想,小菊怎麼還不來,都要上晚自習了。他們雖然同桌,但是從未說過話。他總是裝著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看著她。
少年想起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終於湊足了十五塊錢。他興衝衝地跑到了供銷社,挑選了一塊細手鏈的手表。手表的顏色是銀白色的,在陽光下散發著細膩的光芒。少年緊緊地捂住這塊手表,他的臉上汗津津的,吐著粗氣跑到教室。少年心裏裝滿了甜蜜的憧憬。
他看到小菊趴在課桌上,她的臉上散發著瓷質的光澤。少年偷偷地瞥了幾眼,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她旁邊。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他裝作寫作業,結果寫出了很多低級的錯別字。少年假裝咳嗽了一聲,他給自己壯膽,但是很快又低下了頭,他痛恨自己的膽小如鼠。
他偷偷地將手伸入褲兜裏,握著手表,很快手心便汗津津的了。他假裝轉頭悄悄地瞥了一眼小菊,發現她依然無動於衷地坐在那裏。少年感到一陣莫名的憤怒。
少年在一個周末,再次步入供銷社,他對供銷社的那個女人說:“我要退手表。”
女人問:“幹嗎要退?”
“我缺錢,再說我也用不著這手表。”少年說。
少年從女人手上接過了女人退回的十二塊錢。她要求少年少要三塊錢才肯給他退。
少年傍晚回家的時候,買了一大袋爆米花,他在路上邊走邊往嘴裏狠塞著爆米花,像在發泄怨氣。書包裏裝的,還有他替媽媽買的幾包食鹽,沉甸甸的。
八月的陽光溫和了許多,灑在課桌上,金黃一片。透過窗外,他看到挑著稻子回家的人們,幾隻麻雀正停留在鬆柏樹上嘰嘰喳喳。黃昏總是那麼安和,即使有喧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少年趴在課桌上,拿出一本課本隨手翻了幾頁,他覺得有些無聊,便又拿著刀子,在小菊的課桌上添加了一個字:“去。”
他裝作漫不經心地雕刻著,其實指頭有些慌亂。他怕小菊在這個時候降臨。璐從後桌站起來,伸長著脖子像公鵝一樣。少年回過頭對他說,你別看。璐嘻嘻地笑了聲,坐了下來。少年知道,他很快又會站起來。
少年將“去”字刻完,課桌上便多出了些許木屑。他望了望這兩個字,覺得非常刺激。他想不出刺激在哪兒,也想不出為什麼要刻這兩個字。他想象小菊來的樣子,她總是先將書包輕輕地放到課桌上,然後才挪挪凳子,坐下。他想她肯定很快就會發現這兩個字的。他想象得到她蒼白嬌嫩的小臉發怒時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但是,等少年將字刻完,小菊也沒有出現。少年放下手中的小刀,微微有些失望。窗外暮靄已經濃了,遠處的原野在暮色的籠罩下,呈現出一片廣闊的寂寥。天邊已經沒有金色的夕陽了,大地便開始沉寂下來,遠方墨綠色的山脊隨著暮色開始遁隱。
但是小菊依然沒有來。少年捉刀的手開始微微憤怒。他狠狠地在自己的桌上劃出條條痕跡。她從未遲到過的。
蟬總是在暮色越濃的時刻叫得最歡。他想,以後捕到蟬,他會用火燒死它們。
璐和威也有些失望。他們慫恿少年放一袋垃圾到小菊的課桌裏。“要是她看到課桌裏有袋臭氣衝天的垃圾,肯定會氣死的,哈哈!”他們惡作劇般地大笑。少年冷冷地瞪著他們,他看見他們將垃圾放到小菊的課桌裏。他有些焦灼地掃視著玻璃外麵。
他猶豫著要不要用刀子毀去刻在小菊課桌上的字。
少年孤單的眼神呆呆地瞪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有隻蜘蛛正在織網。他看到牆頂上有無數的斑點,各種各樣的斑點在晃動著,飛快地拚湊成一幅幅畫麵,像放電影般。他看到了漁翁、腳夫、賣冰棍的張三、放鴨子的歪頭李與她。他望著斑點,斑點在他眼底變幻無窮。
天開始徹底黑了下來。班上的同學都來齊了。他將頭歪在課桌上,瞪著那兩個字看。他等待得有些失去耐心。他挺直了身子,決定拿起小刀在小菊的課桌上再添一個“你”字。
他刻得飛快,這個字便刻得毛毛草草起來。他幾乎充滿了怒火。刻完字,他將小刀擲在璐的桌子上,頭也不回地飛快翻著書本,書本被他翻得像趕一群鴨子一樣嘎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