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沉醉於對那幾隻幸存於掌心的螞蟻進行命運的宣判的時候,媽媽尖厲的譴責聲在我的耳邊響起,她再次命令我回到她們的身邊。
中午的太陽那麼強烈,我毫無辦法地暴露在陽光的恩賜裏,感覺到脖子上的汗水正像熬油般吱吱響。可是我不想到她們那裏庇蔭,我聽到她們的笑聲此起彼伏,像一疊疊浪花,如果這些浪花衝擊在我身上,那麼她們勢必對我的尿床笑得東倒西歪。我不想中她們陰險的圈套,她們都是很無恥的人,昨天聚在一起悄悄說嫚子偷人,一臉咬牙切齒的同仇敵愾,可是今天她們看到嫚子的時候,都是滿臉堆笑地與她寒暄。
我又捏死了一隻企圖逃跑的螞蟻。
媽媽曾在一次不經意中說過,小孩晚上的時候不要玩火,不然夜裏會尿床。之前,我總愛在傍晚的時候,用火鉗夾著一個炭火在空氣中飛舞。但是我再也不碰那玩意兒後,我還是接二連三地在夜間不自覺地打開我的小茶壺蓋兒。媽媽搓洗著木盆裏的床單,她的臉色陰鬱得像夜間停在我家山岡上唱歌的烏鴉。我站在屋前的苦楝樹下,看麻雀不停地在上麵走走停停、蹦蹦跳跳,像被電擊般。我怯怯地打量著媽媽的臉色,哥哥掇一條小板凳裝著正兒八經地看他的小學課本,他大聲地朗誦一篇叫做邱少雲的課文。他邊念邊偷偷地用眼光挑撥我,如果我再哭喪點,我想他肯定會笑起來。哥哥給我取了個新的綽號叫尿床天王。
對此,我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我可憐巴巴地望著哥哥尿床天王尿床天王一個勁地叫,整座屋子都快要被他嘹亮的聲音給抬起來了。
……牆壁上的水漬與黴斑看上去就像一張張奇怪的地圖。它們有時變成一條魚,有時又成了一頭大象,彎彎的鼻子、肥肥的身軀。(它們是怎麼撒尿的?)我看到有群人在打架,打得很凶,個個頭破血流,裏麵有哥哥,他被人割掉了耳朵和小雞雞,我看到他坐在地上一個勁地哭,可是沒人理他,於是他就死了……打道場的人來了,都是一群假道士,他們誦經超度,小鬼們圍著他們要紙錢,夜裏入夢的女人(媽媽)起來時大腿被戳得青白發黑,那是夜裏魂遊走出去與惡鬼搶錢時被鬼打的……鬼撒尿嗎?陰曹地府裏麵有沒有茅坑呢?他們用茅坑裏的屎尿做什麼用呢?澆菜?作肥料種田?種棉花還是水稻或者小麥?
木箱底下還有幾尺的確良,我常常趁媽媽與哥哥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開它。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它便會在石門唯一的裁縫艾的手中成為一條漂亮的長褲。但是媽媽打開木箱,對站在一旁的哥哥說,量一下,看你得用多少布料。
哥哥一臉得意地朝我扮了個鬼臉,說,我又有新的長褲穿啦!我一臉焦急地眼看著眼前的這塊的確良變成了哥哥身上穿的長褲。媽媽戳著我的腦門說道,看什麼看,又不是給你穿的!
我實在不知道還得等多久,才能穿上長褲。
如果哥哥馬上死去,我想自己肯定很快就能穿上他的長褲了。可哥哥生龍活虎每天比猴子還快活!
我不想穿開襠褲都要想瘋了!
夜裏睡覺前我用小手緊緊地擰著自己的小茶壺蓋兒,可是在朝霞普照的早晨我不得不再一次忐忑不安地站在媽媽的麵前,任由她的擺布。
大人們總是那麼威武。我想,我得趕緊長大。
剩下來的幾隻螞蟻如臨末日,它們惶恐地觸著頭。它們在商討著怎樣幹掉我。它們那麼微小,我一點也不害怕。我蹲在地上,看到剛才的土黃色的沙粒在七月正午的陽光暴曬下,漸漸恢複了原狀。又有幾隻螞蟻朝這邊趕來,我猜想它們是不是與這幾隻是同夥?它們在偌大的院子裏如隻小船遁入茫茫的大海中。我把它們也撥弄到了我的腳前。
我不想穿開襠褲都想瘋了。我沒有用菜刀將自己的小雞雞割掉那是因為,第一我怕痛,第二我想割掉了就沒法撒尿了。哥哥得意得整天就像一隻偷吃了桃的猴子,我一不順他眼,他便在院子裏大聲地嚷嚷:尿床天王!尿床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