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手表的秘密(1)(1 / 3)

“每輛火車都裝載了罪惡的貨物。”

——艾登堡,《上海火車》

199年月2日傍晚,一個少年矯健的身影飛鳥一般衝破了薄霧迷蒙的黃昏。他叫袁得魚,袁觀潮的兒子。

經過花園路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被轉角處糖炒栗子的香味吸引住了。

他像往常一樣,買了兩袋。以往每天放學,他總會在這個小攤上買兩袋糖炒栗子,一袋自己吃,一袋給爸爸。這次,給爸爸買的這袋,量破天荒的多,要九毛錢,平時大約隻要兩三毛錢。稱完重,賣栗子的阿公又嫻熟地抓了兩顆放入袋子,說:“你爸爸一定很開心。”

他的嘴角上揚,輕輕狡黠一笑,抱著兩個褐色紙袋繼續往西江灣路跑去,一路上撒下栗子的甜香。

這一天,對於資本市場而言是個特殊的日子,一隻叫做帝王醫藥的股票被載入中國資本市場史冊。開盤時的刀光劍影在袁得魚腦海中不斷閃過,持續多日的鏖戰終於可以一決高下,黑色帷幕背後的答案將被揭開,決定上天入地的勝負格局。

他並不看重結果。對他來說,就算爸爸傾家蕩產,又有什麼關係呢?

重要的是,爸爸又可以回來了,如果相處就是一種幸福,那就絕對足夠了。

太陽對這個世界還有些留戀,上海灘的天空籠罩著一片奇異的紫色,就像有一層水粉顏料稀薄均勻地塗在上麵,呈現出一片祥和而瑰麗的風情。

白天過渡給夜的黃昏,如此漫長。

袁得魚的家在西江灣路的一個弄堂裏,對麵就是中國第一條商業運營鐵路——吳淞鐵路。這條鐵路的最早通車時間可以追溯到清道光23年——那年,上海這個城市才剛剛開埠,鐵路蘇醒於那個承前啟後的商業年代。不論曆史如何變遷,這條鐵軌上飛馳的火車總是載滿貨物,從起點開往終點,周而複始,在上海東北部穿行了整整一個世紀。

袁得魚跑向鐵軌,他一眼就看到了鐵軌旁爸爸的背影,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爸爸……”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男人轉過頭望著他,一動不動,在火車到來的一瞬間,如同一尊坍塌的石像般,突然筆挺挺地朝鐵軌方向倒了下去。

一陣振聾發聵的汽笛聲衝破了暮色的寧謐,粗暴地劫走了人們內心的平靜。強大的聲波把路兩旁樹木上的麻雀紛紛震落在地。一隻麻雀恰好掉落在少年腳邊,在地上驚慌失措地撲扇著翅膀。

袁得魚手上的紙袋滑落在地上,身體就像是被火車呼嘯而來的風狠狠地抽了一下,緊繃繃的無法動彈,背部僵硬得生疼,分不清是恐懼、悲慟還是憤怒。

伴隨著巨大的聲響,火車踉踉蹌蹌地在鐵軌上“隆隆”滑出2多米才停下來。這輛火車明顯是輛貨車,八節車廂緊緊相連,箱體是灰蒙蒙的土色。

每節車廂裏都堆著高高的貨物,一塊塊厚重粗糙的油布覆蓋在上麵,綠色的尼龍繩勒在貨物上,透過繩洞,依稀可見貨物的大抵形狀。

袁得魚的黑色眼珠清澈而明亮,卻看到了最觸目驚心的場景。後來他的很多夢似乎都在重複著這個場景。滿載貨物的黑壓壓的火車,拖曳著全世界最恐怖的利器——嵌入軌道的“T”字形鐵輪猶如兩把“鍘刀”,在飛速旋轉中被打磨得鋒利異常,呼嘯而來。鮮活的肉體在車輪下像是在跳桑巴舞,隨著車輪的節奏歪曲扭動,被紛至遝來的鐵輪一遍又一遍地蹂躪。

就像是廚娘刀下一團被剁得亂糟糟的鹹菜,血管爆裂,無數把鍘刀輪番落下,“鹹菜”被撕裂開來,截斷的軀體又被車輪卷起翻轉,砸到鐵軌上,血肉飛濺,鐵軌上沾滿了黏稠漿液,濕答答地淌下來……車輪漸漸停止轉動。碩大的火車就像一個魔鬼風輪,旋轉起來什麼都是模糊的,隻有等到停止下來,人們才能清晰地看到最恐怖的圖案。袁得魚分明看到車輪上掛著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毫無疑問那是父親的手,他小時候還經常拿起這隻厚厚的大手把玩,在爸爸手心裏亂畫,讓爸爸猜他剛學會的字。這隻曾撫摸過他的臉的手,變成了青黑色,沾著幾縷血絲。

一個正在路邊倒垃圾的婦女好奇地湊近,輕輕掃了一眼,就止不住地嘔吐起來。

淺紫色的天空,就像是被用什麼銳利的刀具,劃開了一道碩大的口子。

輕盈的帷幕就這麼被生硬地撕扯開來,一下子抖落出藏在裏麵的黑色的臉,沉沉黑夜來臨了。

周圍一片死寂,一隻白色的鳥在天空劃過。

少年怔在那裏,他忽然覺得喉嚨裏熱乎乎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一股腦兒奔湧而出。他張開嘴,竟控製不住地發出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淒厲而嘶啞的號叫。

幾個警察懶洋洋地走過來,撥開圍觀的人群。少年迅速抽出一個警察身上的警棍,飛快地跑起來,衝向前方。

他在火車頭前停下來,兩隻手把住棍子,用盡全身力氣一下一下砸向火車頭。警察來了,將他手上的警棍奪下後,少年又操起枕木旁邊的石塊,“咣當咣當”一下下往火車頭上砸去,生硬的鐵皮零星擦出了幾顆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