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嵐手裏捏著一摞“楊謙教授啟,上海柳緘”的航空信封,呆呆地坐在父親的書桌旁邊。
爸爸臨時到沈陽開學術會議,去了兩個星期,這是兩個星期內從上海來的信,一共是四封,摸上去都不薄,而且字跡十分娟秀,好像春風裏搖曳的柳枝一般。
爸爸是經濟學教授,是個學術權威,他已經七十歲,過了退休年齡,可是學院裏還請求他帶幾個研究生。
爸爸和媽媽是大學裏同班同學,戀愛結婚的,婚後又一同留校教學,生活十分美滿。他們有兩個女兒,曉嵐和曉芬,她們也都結婚了。曉嵐是和她的一同上山下鄉的知青王衛東戀愛結婚的,有了一個八歲的兒子叫冬冬。曉芬和她的愛人李卓,是在大學裏同班,戀愛結婚的。她們兩姐妹婚後,都分住在各自的機關裏。
爸爸和媽媽的宿舍是大學高知樓裏一個四室一廳的單元,他們夫妻的臥室是比較大的,放著有“席夢思”褥子的雙人床,大穿衣櫃,五鬥櫃等等,對麵朝北的一間,是老阿姨住的。客廳的右邊是他們的書房,比臥房小一些,兩張書桌對麵放著,如同一張大方桌,沿牆是好幾個書櫃,客人來了都稱讚房子布置得真好。
不幸的是媽媽於十年前因心肌梗塞突然去世了,爸爸十分悲痛,還把媽媽的骨灰盒放在自己書桌旁邊的書架上,來陪伴自己。他不會照料自己,曉嵐一家便很高興地搬來和他同住。爸爸把那間大臥室讓給他們,自己住到書房裏去。冬冬也由那個老阿姨帶著住,在北屋裏。爸爸每月的工資,一大半都交給曉嵐作為家用。曉嵐覺得日子過得又輕鬆又自在,她努力把爸爸侍候好,又悄悄地把媽媽的骨灰盒藏在牆櫃裏。
想不到在媽媽死去十年之後,爸爸到上海開過一個學術會議回來,爸爸的精神活潑了起來,麵色也紅潤了,說話也顯得興奮,而且還常常得到“上海柳緘”這種很厚很厚的信!爸爸是不是又和人搞戀愛了?曉嵐從心底湧上一股酸澀的滋味。是替媽媽吃醋呢,還是看不起爸爸,仿佛他這樣做有失身分?
她手裏拿著那幾封信,正在發愣,妹妹曉芬來了,她是來看爸爸的,聽說爸爸臨時到沈陽去了,又看見曉嵐手裏的幾封信。曉嵐便把自己心裏的疑慮,告訴了妹妹。不料曉芬卻很高興地笑了起來,說:“媽媽走了以後,爸爸似乎老了許多,如今又有了對象,足見老來也需要貼身的、可以講些老話的伴侶。此外,還有許多事,比如病痛,我們到底不能照顧得周到。我看這事如果有了眉目,你千萬不要幹涉!”
曉嵐難過地說:“我不是想幹涉,不過爸爸臨老又戀愛結婚,他的學生們聽見了,也會笑話……”
曉芬笑說:“你和王衛東戀愛的時候,媽媽還不同意,嫌他不是書香門第出身,不是爸爸堅持說:不要幹涉兒女的戀愛和婚姻的自由,嗎?我看你還是……”
兩個姐妹的談話,就僵著說不下去了。
過兩天爸爸從沈陽回來了,曉嵐把“上海柳緘”的幾封信給了他。他高興地接了過去,看過了笑對曉嵐說:“這位柳教授要參加一個旅遊團來到北京。在上海開會時她接待過我,我想我也應該好好地接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