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城樓留書(1 / 3)

吃的是粗茶淡飯,睡的是簡易木床,這幫皇子們哪裏受過這等苦,日子漸久抱怨漸重,四皇子蕭倬安整日裏抱怨吃的是豬食,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大皇子紀王也喊腰疼,幾個年紀小的正在長身體也是麵有菜色,敢怒不敢言。

卓言也並不想苛待這些皇子皇孫們,雖然按規矩大殿之中每日隻供應齋菜,但時常有家眷仆從通過禁軍稍遞各種吃食進來,隻要不做得太過分,他也暗中放行。

皇子們每日要跪靈十個時辰,隻有兩個時辰可以休息。即使隻是跪坐在蒲團之上,幾日下來,大部分人也都熬不住了,紛紛在誦經時間尋了去處休息。隻要他們不出長寧殿,蕭倬言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七日之後,十三皇子蕭倬然驚喜地發現,自己的食盒裏多了各式各樣的素食點心,不再是寡淡的一碟齋菜一碟飯,然後,他去觀望蕭倬雲長子蕭子桓的食盒,發現也有好多他愛吃的小點心,緊接著,幾位尚未成年的皇子皇孫們紛紛發現自己的食盒和別人不一樣。

蕭倬然猛衝卓言眨眼睛,比他還大一歲的蕭子桓一臉嫌棄的看著他。

四皇子蕭倬安當場發難:“蕭倬言你什麼意思?為什麼我們整日吃這些淡出鳥來的玩意兒,他們就暗藏了好東西?既然是規矩就得一視同仁。”

卓言淡淡瞥他一眼,老四不知道暗地裏沾了多少葷腥,他都懶得拆穿,這回連小孩子的東西都要較真,實在難得理他:“四殿下要是喜歡這些小孩子的玩意兒,微臣命人給您備下就是。”

紀王拉住老四,頗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老四自己偷嘴也就罷了,還去管人家小孩子吃什麼,著實丟人。

卓言對幾個未成年的孩子格外照顧,每日跪個兩三個時辰後,見他們是真困頓了,都會勸他們去歇著。

七日之後,硬挺著做足規矩的隻有五皇子恭王蕭倬銘、九皇子蕭倬雨和卓言自己了。恭王是跟卓言耗上了,非要分個高下。卓言心道,這人能跟三哥鬥這麼多年,也算有幾分耐性。九皇子蕭倬雨則令他頗為意外,暗暗納罕,難道書呆子都是這麼重孝道的麼?

那日,聲聲梵語中,卓言望著巍峨莊嚴實則冰冷寒涼的靈堂發呆,頗為感概,陛下一輩子堪稱英傑,可他死後,連他的兒子們都不見得有幾分真心,一時恍惚,有些記憶卻如開閘放水,一瀉千裏。

那個男人也曾抱過他、愛過他,教他走路、騎馬、射箭、讀書、寫字、下棋、畫畫……甚至陪他蕩秋千、放風箏、捉蛐蛐,幹盡荒唐事。未央宮的後花園裏,曾經彌漫著最純粹的笑聲。

卓言模糊地憶起,那個男人曾是個溺愛兒子的父親,他也曾是個被溺愛的孩子,有過最令人豔羨的童年。

忽然間,就釋懷了。

他畢竟真的愛了他十年,現在他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恨是放不下的呢?即便他想恨想怨都沒有機會了。

其實,沒有愛又怎麼會有恨,自己又何嚐真正恨過他,每一次征戰歸來,他都希望從他的眼睛裏看到讚許、肯定、欣慰,而不是冷漠和苛責。他從軍中侍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位置,又何嚐不是希望陛下的眼睛裏能再次看到他,陛下能夠為當年的拋棄而後悔。

卓言心中隱隱期望,或許陛下一次又一次的欺辱他,正如他一次又一次激怒陛下那般,是因為在乎?旋即又暗暗搖頭,否定這種可笑的想法,陛下又怎麼可能還在乎他?可是,如果真的完全不在乎,又怎麼會被他激怒?

您臨死之前可曾想到過我,哪怕隻有一絲一毫?時隔十一年後,卓言在靈前深深叩首,第一次在心裏叫出了“父皇”二字。

十多日之後,恭王也敗下陣來,每日裏早早去休息。

二十日後,九皇子也是撐不下去,每日多睡了幾個時辰。

隻有卓言似乎對周遭的變化渾然不覺,對自己的處境安之若素,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竟然心甘情願地為那個人做足了孝禮。他安慰自己,既然未能在陛下膝前盡孝,這回,就當是還他前十年的養育之恩吧。

那日深夜,三更鼓響,終於熬到了休息時間,各皇子皇孫累得七歪八倒早已經歇下。

卓言安靜走到角落處緩緩坐下,微微蹙眉,感覺渾身的骨頭像鏽掉一樣,僵硬而酸脹,他背靠著朱漆鎏金盤龍柱,伸手揉揉刺痛難耐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