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苡流下喜悅的淚水,她知道,孩子成人了,孩子懂事了。她的病痛此時此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知道,孩子們唱的歌,是女作家安娥為戰時兒童保育會院創作的院歌,這歌聲已在中華大地悄然流唱。
她激動地打開房門,來不及將門掩上,就朝兩個小孩子衝了過去,緊緊地將他們攬在懷中,用她那母愛般的情感去溫暖孩子們愛的童心。
在黔江,羅苡曾照徐蘊昌他的四川達縣老家地址,幾次給他去信聯係全無音訊。半年過去,羅苡探詢無著,也就罷了。
丁信誠和表弟曹光華抵達巴黎後,他給國內發了兩封電報,分致父母及羅苡,電告旅途平安。後又寫了四封信,分寄父母、羅苡、小陸、周治仁和徐蘊昌。然後,由表弟送他住進法國一家外科醫院。
在丁信誠即將傷愈出院的時候,他接到了四封回信。其中有一封信是他最盼望的羅苡來信。
她在信上對他平安抵法國表示欣慰,並寫了陶淵明的詩句“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鼓勵他安心入學深造,不要辜負父母培育的苦心。還寫了南京全家平安,她領到了新綏公司發給他的資遣費和肇事方給他的養傷費、醫藥費,家庭經濟幾年內不會有困難,她和母親會安排好生活,帶好孩子,請他放心……雲雲。
這封信使丁信誠得到最大的寬慰。丁信誠傷愈出院,同表弟租了另外的住處後,便立即寫信把新地址分告父母,好友和羅苡。但這時淞滬抗戰爆發,京滬、滬杭鐵路,客運、兵運列車和航行於長江下遊的輪船,常遭日機轟炸襲擊,郵件時有散失。上海、南京民航機場關閉。丁信誠寄給羅苡這封關鍵性的信,羅苡沒有收到。
同時,羅苡離開南京,到南昌、抵柳州,她寫給丁信誠的信,因丁小開通訊地址有變動,他也沒有收到。
住入新居的丁信誠,並不想入學深造。他同表弟商量,想就此回國。表弟又再次相勸說:“你已經來了巴黎,我替你想,重要的還是尋一個職位,半工半讀,情況許可,你就可以叫羅苡一家來法國,那時,姑夫姑媽,鞭長莫及,管你不到了。羅苡會講英語,學法語容易,良機是需要等待的。”
丁信誠說:“現在中日兩國,發生了戰事,讓她們母女帶兩個小囡,我放心不下。”表弟說:“中日兩國,雖有戰事,但都沒有宣戰,國際上也許會有反應,出麵斡旋。談和還是戰爭,這國事前途,難以預測,還是看看再說。”丁小開聽這話順耳,轉念想到羅苡來信曾說生活不會有困難,他經過反複思忖,聽從表弟勸告,進了巴黎大學。
法國報刊不斷地登載中日戰事新聞,丁小開看了驚心動魄,寄給羅苡的信,如石沉大海。他寫信給住在上海租界上的父親和周治仁,詢問羅苡是否到上海找過他們。周治仁回信說:“如羅苡來滬,自當照料,也會致電相告。”他父親卻說:“……未見羅家人來,望安心讀書……”
兩個月過去,丁信誠沒有接到周治仁電報。兩封家信,也沒有再提羅苡。
這時,丁信誠風聞納粹德國駐華大使陶曼正在中日不宣而戰中進行斡旋,他疑信參半憂心忡忡地關心著事態,但以後並無下文。南京淪陷,同胞被日軍屠殺逾三十萬,他聞悉悲憤不已。
丁信誠在國難中背著沉重的思想包袱讀書。一九三八年,他眼看國土不斷被日本人侵占,曾兩次要回國參加抗戰,卻都被表弟勸阻。
時光繼續流去。一九三九年一月中的一天,丁信誠回寓,房東老太太把她代收的上海家信給了他,他道謝後回房拆看:
誠兒知悉,前閱來函,知汝近況,甚慰。中日戰爭,已不可收拾,勢將持久。餘因判斷失誤,認為國民黨缺乏團結,無決心抗日,不宣而戰,更形成餘之錯覺,故未作任何應變措施。豈知政府當局願與中共合作,一反以往之不抵抗主義,奮起抵抗,戰火是趨擴大,上海租界四周淪陷,已成陸上孤島。處此戰爭期間,建築業一落千丈,蕭條不堪,長期支付企業眾多職工工資,難乎為繼,遣散人員,勢在必行,為籌措遺散費用及為報國而舉家遷蜀計,故不得不忍痛變賣住宅不動產,俾獲款應需。
汝之留學所費,餘早已專款彙付法國儲用,囑汝知之,家境雖變,不致影響。汝仍應安心就讀,學成歸來,報國有日。
餘辛勤半生,創業彌艱,不意遭此巨劫,毀於一旦,思之痛心。汝母尚稱健康。餘不久離滬,摒擋西去。今後之事,容相定,當示汝。
汝來涵屢詢羅苡,並未見來,也未見信,知注特示。諭此,順致學安父字丁信誠看信得悉自建房產出售,不禁周身冰涼。他和羅苡失去音信,朝思暮想,原以為上海有自建房產,地址永久,小家庭團圓有望,不料遭受戰禍,情況劇變,住宅改姓,今後,茫茫人海,浩浩大地,兩人彼此,何處尋覓?
信誠戚然坐下,又追憶到因車禍和羅苡分離,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兩人沒有互道珍重,沒有說聲再見,就遽然離分。人生禍福、竟如此無常。想到這裏,他在身上翻出了羅苡的相片看著,頓時,他想到大周還在上海,羅苡是知道他家地址的,重聚還有希望,他寬慰自己。但很快,他轉念,戰爭期間,是不是也會發生變故,難說。於是,他又苦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