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坐在辦公室發呆,接到一個電話,看來電顯示是青苔打來的。我問:“青苔,你感覺怎樣?”青苔說:“我打電話來是告訴你一聲,我死掉了。當然更主要的目的是,我想感謝在我病重的這三個月,你沒有搜腸刮肚地安慰我,我感謝你看我時悲憫的眼神。這是我這三個月以來最大的安慰。”聽她的聲音,似乎精神頭兒比我前次見她時更好些。我聽完有點生氣:“你胡言亂語些什麼呢,你不是還在跟我通電話嗎?青苔,其實我也想安慰你的,主要是不想讓你對死過於恐懼,但一個身體尚且康健的人,又有什麼權力阻止你恐懼呢?也許我的憐憫加劇了你的恐懼也說不準。”“是真的,打完這通電話我就死了。”說完她就把電話掛了,我不相信她說的,也許今天青苔心情不錯,想跟我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呢。第二天一早,我請了假,打算去醫院看青苔,不承想在醫院門口遇到她母親。她媽媽告訴我,青苔昨天就死了,她是來醫院結賬的。我問她母親青苔死亡的時間,她母親說就是在她跟我通完電話一個小時左右。想起昨天青苔宣告自己死亡的電話,除了我,她還通知過誰呢?她母親說,在她死之前的一個小時,她基本上都在打電話,大概撥通了十個人的電話。他們讓她靜養搶她的電話她還生氣,說如果再不讓她打電話,再不以一個健康人的聲音和好朋友們說說話,恐怕從此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對於一個身患重病隨時都可能死亡的人,誰能真正去製止呢?所以青苔拿著手機閉上了眼睛,而且表情安詳。她母親說她安詳得像一張大報的頭版。
青苔的喪禮我沒有去參加,我知道,青苔是不會在意我是不是去參加她的喪禮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告別讓人生厭,有時候我跟人分別都不會回頭。青苔生病時我去探望她也曾經跟她聊起過,我不喜歡去參加喪禮。喧鬧的人群有幾個人是為死者真正地難過?偶爾我會在參加一個不太熟悉的人的喪禮時流下眼淚,那是因為我看到了孩子,看到了孩子不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仍然圍著棺材跟更小的孩子玩捉迷藏的遊戲。等他哪天想起母親再去尋找母親時,母親卻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了。而有些人,明明最近遇到過天大的喜事,在喪禮上都得裝出一副深沉的樣子。青苔是我的好友之一,以前我倆經常在一起,特別是她失戀的時候,她像棵睡蓮一樣坐在我的對麵,每每引來男人們熱烈的目光。
阿綠是在青苔死後才認識的,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帶給我的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受。也許你不知道打哈欠有多難看,我隻有一次在鏡子裏見到過自己打哈欠的樣子,難看得無法形容,當我想再次確認我打嗬欠的樣子時,卻從來沒有成功過,哈欠來得快也去得快,往往在我還沒有跑到鏡子前哈欠就打完了,可等我認真地站在鏡子前等待哈欠的降臨哈欠卻遲遲不來。我約摸記得打哈欠的醜樣,所以,如果第二天要去看青苔這樣美麗的女子,是萬不能在她的墳前做出那麼難看的動作的。這就是我頭天晚上早早睡下的原因。
我應該穿什麼衣服、配什麼鞋子?還要提什麼樣的手袋?衣服倒是選得很快,是一條黑底暗花的短裙,V形領。從頭到尾,我最滿意我的腿,修長而白皙,我要讓青苔看到我的腿仍然是她記得的樣子。頭發用橡皮筋紮起來,因為有人說過,這樣的發型顯得我整個人很有精神。選鞋卻費了一番心思,睡在地下的人最先看到的大概就是鞋了,所以我不得不慎重。每雙鞋都試過以後,最後選了一雙黑色鑲紅鑽的坡跟皮鞋。我在去她墳地的路邊采了一把不知名字的野花,然後用芭茅草係上,把鮮花置於她的墓前,給她的墓增添幾分生氣。她的墓似乎有人清理過,在眾多高聳的墳墓前,青苔的墓是最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