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老夏婆去村長家看阿黃。阿黃聽到老夏婆的腳步聲就激動得直打轉,老夏婆加快腳步,阿黃被綁在木柵欄前的柱子上,尾巴搖得更歡了。她蹲下來摸了摸它的全身,又用手扳了扳它的大嘴。她摸得很仔細,很輕柔。阿黃瘦了,毛發粗糙,不如在家時那麼順溜光滑了。她從衣兜裏摸出兩個玉米餅子,攤於手掌,示意阿黃趕緊吃。阿黃卻不理會老夏婆手上香噴噴、色澤金黃的玉米餅子,它撲向老夏婆,老夏婆受不住阿黃的猛烈撲擊摔倒在地上。阿黃開始撕扯老夏婆的衣服了。她知道阿黃想幹什麼,阿黃在村長家這幾天,不但風吹日曬,而且還沒有絲毫自由,吃的是殘羹剩飯,如果沒有殘羹剩飯它隻能餓著。想到阿黃所受的委屈她就停止了反抗,與阿黃比起來,她自己的處境又能好到哪裏去?一個人在家裏,除了螞蟻和老鼠,她沒有見到過其他生靈。她的眼淚又不由得淌下來,看到阿婆的眼淚阿黃停止了撕扯。聞聲而出的村長媳婦出來,看到阿黃騎在老夏婆身上,嘴上一邊說著“造孽呀造孽呀”,一邊用棍子把阿黃趕走。村長媳婦是個善良的女人,她叫:“姑婆、姑婆,進我屋坐一會兒吧。”老夏婆狼狽極了,哪還有臉去她家坐?她甚至都不敢看侄兒媳婦的臉。她的腰本來就彎曲,現在就佝僂得更厲害了。她抬著頭,身子倚靠在村長媳婦用來打狗的那根棍子上:“菊英,看在你姑的分兒上,好好幫我看顧這條狗吧。糧食不夠的話我從家拿來。”
老夏婆爬上了村長家右邊的那個山坡,她走得緩慢艱難,遇到陡峭的地方簡直就像在地上爬。菊英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她同情孤老婆子,沒有後人還做出這麼羞人的事,現在更加沒有人願意照顧她了。一個年歲那麼大的人,對男女之事為什麼還如此上心?不可思議的是,居然是跟一條狗……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她她也不會相信。她搖搖頭走進屋裏。在屋外耽擱這會兒,鍋裏的水燒幹了,灶裏的火也熄滅了,她重新往鍋裏添水,又往灶裏塞進一把稻草,火才又燃起來。
約摸過了三天,老夏婆又去了村長家,這次她背著一個背簍,背簍裏有她給阿黃準備的糧食,是她才從屋後挖的土豆,煮熟了。老夏婆知道這些遠遠不夠,但她體力有限,而且土豆也是她的主要口糧。才翻過村長家旁邊那個山坡,老夏婆就看到拴在柱子上的阿黃了,她不僅看到了阿黃,還看到幾隻狗圍著阿黃撒歡。各色的、各種體格的狗,其中有一條她認出來了,是村長家的小母狗。阿黃雖已屆中年,但在那些狗當中,阿黃顯得英姿勃發。被眾多的母狗圍著,它興奮極了,不光是尾巴搖晃得厲害,身上的毛發也隨之顫抖起來,前後腳輪換著刨地。見此情形,老夏婆懸著的心才落了地。阿黃看到老夏婆,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一會兒,就從她身上移開了。老夏婆有些失望。從此以後,她不用管阿黃的生死了。有那麼多異性夥伴陪伴,不至於寂寞,還可以順利投入到狗流之中。阿黃也不會再被拴著了,畢竟養一條狗耗費的糧食不比養一個人少多少。那麼多狗圍著阿黃,老夏婆根本近不了阿黃的身,她又不願意把煮熟的土豆再背回去。山村的狗不怕人,見到老夏婆,狗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老夏婆從背簍裏拿出土豆放在離狗群最近的地上。
她離開了,身上沒有土豆的負累她備覺輕鬆,她不想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背來的土豆是被阿黃吃了還是被寵著阿黃的女伴們吃了。在此時的老夏婆眼裏,它們就像一群幸福的年輕人,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人唯有給它們祝福。
還沒掌燈,老夏婆就在床上躺著了。她換了套幹淨的衣服,還攏了攏散亂的白發。躺下以後,發現有一扇窗戶忘關了,她又起床關了窗子。屋子裏的火塘自阿黃離開後就沒有再升起過,此時的家可以用“冷火濕炭”來形容。她費了很大勁才進入夢鄉。興許是老頭子年歲大了,他呼喚聲不再洪亮,牽引她的力道也顯得不足,他倆上升的速度緩慢。當他倆的老眼終於能夠對望的時候,老夏婆才徹底放鬆了下來。她不但放鬆了腳掌,手心也全攤開了。
去山裏打獵的人來到老夏婆家附近,聞到了腐臭味。他疑惑地來到了老夏婆家,見老夏婆家的門關著。他察看屋內,便看到了老夏婆淌著黃水的屍體。山上曆來不缺柴火,比如阿婆的家就是用木頭和稻草建造的。但這些遠遠不夠,於是村長帶領村民在附近伐了些木頭,好讓老夏婆燃燒得更徹底些。新伐的木頭,燒起來煙霧特別大,山下的人還以為山上著火了。但村民對這濃烈的煙霧感到滿意。煙霧代表老夏婆給山寨帶來的恥辱,這會兒,恥辱隨煙霧一道去了。不是沒有人想過把老夏婆葬在她家屋後,跟老夏公和他們的祖先葬在一起,但他的想法才冒頭,就被大家否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