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艾爾在舞會上第一次感到,他妻子在上層社會所處的地位使他感到恥辱。他寡言少語,心神不定,額頭上橫著一道深深的皺紋。他站在窗前,透過眼鏡若有若無地看著遠方。娜苔絲留意到了賓艾爾的表情。她來到他跟前。她想幫助他,把自己過多的開心分享給她。她不理解,像賓艾爾如此善良的人,在此刻怎麼有不開心的時候呢?

[十八]

在國務會議開幕的當天夜裏,昂得列公爵應邀去瑟斐朗什契的府上做客。昂得列公爵遲到了一會兒,房間裏已經到了幾個瑟斐朗什契的親友,其中有熱爾韋、馬格尼茨基和斯托雷平等。大老遠地,昂得列公爵就聽到了瑟斐朗什契大膽的笑聲。昂得列公爵一直沒聽見過瑟斐朗什契的笑聲,這位國家重要人響亮而又銳利的笑聲讓他頗感驚奇。

隨後,在晚飯時,瑟斐朗什契那大膽的笑聲,還有他的親友們的羞恥吹捧和粗俗舉動,慢慢地使昂得列公爵頗為失落了。昂得列公爵驚訝地望著瑟斐朗什契,感到麵前這個人幾乎不是瑟斐朗什契,而是別人。昂得列公爵心裏那個神聖、高尚的瑟斐朗什契,忽然變得淺薄而又庸俗了。不一會,昂得列公爵就對晚會和晚會的參加者頗為討厭。他極早地離開晚會,同時,他在內心裏開始感覺到,他半年來一心一意的工作,也幾乎是無用的。

[十九]

第二天,昂得列公爵應邀去洛司塔弗家做客。

首次出來迎接的人中就有娜苔絲,她穿一身藍色的家常連衣裙,昂得列公爵覺得她穿這身衣服比穿舞裙還要美麗。她和全家人像招待老朋友一樣招待昂得列公爵,隨和而又可親。

飯後,娜苔絲應昂得列公爵的邀請,在鋼琴的伴奏下開始唱歌。昂得列公爵站在窗前,一邊聽著娜苔絲唱歌,一邊在與人談話,當娜苔絲唱到一個開心句之中時,昂得列公爵終止談話,完全出乎他所料,他覺得有眼淚湧了上來,喉嚨哽咽了,這是他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他看了看正在歌唱的娜苔絲,一種新鮮的幸福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感到幸福,同時也覺得迷惘。他簡直沒有哭的原因,但是,他就是想哭。哭什麼呢?哭丟失的愛情嗎?哭可愛的公爵夫人嗎?哭自己的失落嗎?哭對以後的渴望嗎?……對,錯。他之所以想哭,主要是由於他忽然意識到,在他心中那無限碩大、但是還不十分明顯的東西與那有限的、物質的東西之間,存在著一種可畏的對立,而這物質的東西就是他自己,甚至就是她。在聽她唱歌的時候,這個對立使他煩惱,又使他開心。

昂得列公爵很晚才回來。他躺下睡覺,但他馬上清楚他失眠了。他點燃蠟燭,坐在床頭,心中充滿了開心和新鮮。他還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愛上了娜苔絲。他隻在內心想象著她,所以,他的一切生活對他也有了新的目標。

[二十]

一天清晨,貝格上校穿了一身新發的軍服,頭發上抹著油,邀請賓艾爾參加他家的晚會。他剛剛布置好自己的新房,覺得也應當與別的貴族家庭一樣舉行舞會。客人們到來之前,貝格和妻子維莉坐在客廳裏議論彼此的生活經驗和生活哲理。貝格認為,生活中最重要的,是要善於交朋友。話畢,貝格因為意識到自己比軟弱無能的婦女優越,便微笑了一下,停止說話,他想,不論怎樣,他這位美麗的妻子畢竟屬於軟弱無能的婦女,她不可能了解男人的所有好處。維莉也微笑了一下,由於她也意識到了自己麵對丈夫的優越,她認為他即使是一個道德高尚的好丈夫,可他也和其他男人一樣,對生活持有錯誤的認可。貝格拿他的妻子來權衡一切女性,認為他們都是軟弱無能並且愚昧的;而維莉則把她對丈夫的看法推而廣之,認為一切男人都是目空一切、驕傲自大的,並且自私自利。

賓艾爾來了。在賓艾爾身後,貝格的老同事勃利茨也來了。他招待貝格和維莉的態度,流露著自豪感,認為自己的到來是在抬高他們夫婦。在勃利茨身後,上校和夫人來了,將軍自己也來了,隨後是洛司塔弗一家人。看著客廳裏的客人,聽著他們的談吐聲和喧嘩聲,貝格和維莉製止不住歡喜的笑容,自己家的晚會果然和別人家的完全相同了。

[二十一]

舞會上,正在打牌的賓艾爾留意到了娜苔絲身上不一樣的表情。她寡言不語,溫柔而恬靜,簡直沒有了舞場上的那種神采。

“她是怎麼回事啊?”他驚異地在心中自言自語。昂得列公爵帶著細心、溫和的表情走在她身前,同她談著什麼。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滿臉通紅,看來,她是在極力控製急促的呼吸。以前在她心中消滅的火花,又發出了新鮮的光亮。她完全變了樣,她又變得像舞會上一樣的美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