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老洛司塔弗辭掉了貴族代表的工作,由於這個工作要他消耗的錢太多了,而他的家境卻日況愈下,兒女們以常聽到父母在悄悄地議論賣掉祖宅和莊園的事。此外,他家中仍住有數達三十人的食客,馬拉爾所擴編的獵隊也依舊如故。生活習慣也和平常一樣,若不是如此,伯爵和伯爵夫人便不以為是生活了。
伯爵掌管著他的財產,就像是在一張非常大的捕獸網裏掙紮,他一步步地越陷越深,感到既無能為力把約束他的網打破,也無法小心、細心地把它解開。善良的伯爵夫人認為,家境敗落也不是伯爵的錯誤,並且伯爵自己也在為此感到悲痛,即使他隱藏了這一點。伯爵夫人依然在找尋解決辦法,在她這位女人看來,辦法隻有一個,就是給馬拉爾找一個富裕的媳婦。她覺得這是唯一的希望,假如馬拉爾回絕這個選擇,那麼洛司塔弗家改善家境的機會就會一直失去。為馬拉爾選中的對象是索琳·卡拉金娜,她的父母都是善良人,洛司塔弗家的人在索琳還小的時候就認識她,目前,因為索琳的兄弟全都去世了,她已經成了一位富裕的未婚姑娘。伯爵夫人自己給在莫斯科的索琳的母親寫了一封信,向她建議兩家結親,對方給了令人心滿意足的回答,說她自己是讚同這門親事的,但事情決定於女兒的意思。索琳的母親還邀請馬拉爾到莫斯科去一趟。
母親找時機把這個想法告知了馬拉爾,馬拉爾理解母親的想法,卻感到非常迷惑。
“是的,我或許愛的是一個窮姑娘,”馬拉爾自言自語道,“怎麼,我真的要為了財產而放棄愛情和聲譽嗎?真怪異,媽媽怎麼能對我說這種話呢?難道就由於瑪莎窮,我就不能愛她了,就不能去回報她那誠實的、溫情的愛了嗎?我不能逼迫自己改變愛情,”他想,“我愛瑪莎,我覺得我的愛情比任何東西都更猛烈,更崇高。”
馬拉爾沒有去莫斯科,伯爵夫人也沒有再說起這件事,她懷著憂慮、有時甚至憤怒的心情,看著兒子和沒有嫁妝的瑪莎越來越親密了。母親對瑪莎感到惱怒,可這個服從、堅決、友善的姑娘,又確實讓人無可挑剔。娜苔絲收到昂得列公爵從羅馬郵來的第五封信,信中說他傷口複發,必須把歸期推後到第二年年初。娜苔絲依舊愛著未婚夫,依舊由於擁有這份愛情而感到開心,但她也開始有了憂慮的時候。她憐憫她自己,憐憫這白白流逝的時間。
洛司塔弗家不開心了。
[九]
聖誕節到了,洛司塔弗家依舊舉行了慶典,但幾乎沒有什麼十分熱烈的氣氛。在聖誕節第二天的午飯後,全家人都回到各自的房間裏去了。這是一天裏最無趣的時候。娜苔絲漫無目的地走動在客廳中。
“你幹嗎像個無家可歸的人那樣來回走動?”母親說,“你需要什麼呢?”
“我需要他……立刻,就是此時。媽媽,別看我,我立刻就要哭了。媽媽,我需要他。為什麼我要這樣虛度時光呢,媽媽?……”她的聲音中止了,為了遮掩眼淚,她快速地轉過身,走出了房間。
為了消遣無趣,她不住地派遣仆人們做這做那,在家中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地囑咐了一遍,她仿佛是在查視自己的王國,但是她依然覺得無趣,她走進大廳,拿起吉他,躲在櫃子後麵的黑暗牆角裏,彈起琴弦,彈起她在彼得堡和昂得列公爵一同聽過的歌劇中的樂句。她坐在櫃子後麵,注視著餐廳的門縫裏射來的一道陽光,一邊彈琴,一邊回想,完全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想。
“他趕快回來吧,我擔心他一直不回來了!最重要的是,我一天天變老了,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以後我就不會是此刻的樣子了。或許他今天就會到,立刻就會到,或許他已經到了,正坐在客廳裏呢,或許他昨天就到了,是我給忘記了。”她站起身來,放下吉他,到客廳去了。全家人已經和客人們坐在茶桌旁了。
她在桌邊坐下,聽著家人的談話。“我的老天,還是相同的麵孔,相同的談話,爸爸還是那樣端著茶杯,還是那樣對著茶杯吹氣!”娜苔絲想到,她惶恐地感覺到,由於家人都還是老樣子,她甚至對他們產生了討厭感。
[十]
喝完午茶之後,馬拉爾、瑪莎和娜苔絲走進起居室中他們最愛的牆角,他們一直在這裏開始他們最友好的談話。今日的話題是少年,他們回想起了少年中很多有趣的情節。
他們高興地微笑著,回想著往事,這不是悲傷的老年的回想,而是詩意的少年的回想,是最久遠的以前的印象,在這種回想裏,夢境和現實混為一體。他們小聲地笑著,為著什麼事情而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