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兩天孤獨而不平凡的生活以後,賓艾爾現在已近乎進入瘋狂狀態。他的整個身心都被一種不能排遣的思緒占據了。他不知這思緒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記不得過去,也無從明白現在的事。他猶如生活在夢境之中。

從家裏出走,隻是為了逃避滿腦子的人生想法。他到約瑟夫·阿列克謝耶維奇居住的寓所去,整理死者的書籍材料,這其實隻是一個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在一生的困擾中尋求慰藉。

他又記起自己曾經產生過的這些想法,即“俄國人賓佐赫夫”擺明要結束這頭禍害歐洲的野獸,這更堅定了自己留下來完成任務的想法。他決定要麼了結歐洲的災難,要麼自己滅亡,賓艾爾覺得歐洲的災難完全是拿破侖自己造成的。

賓艾爾被兩種強有力的情緒吸引著,然而兩種情緒支持著他去實現本身的願望。第一種情緒是,在共同的困難中犧牲和痛苦是必要的,所以他去了莫紮伊斯克,來到會戰最激烈的地方,所以他走出了他的家,拋棄了自己慣常的貴族生活模式,而與格拉西姆這樣的百姓患難與共。另一個情緒,就是鄙視傳統的、被很多人看作是最幸福的東西,這種情緒也是一種完全是俄國式的、潛意識的情緒。

下午一點多,法軍已進入莫斯科。他知道他們已經來了,但他並沒有作為,他還在仔細地安排和推敲他的想法。在他的想象中,從沒有過行刺拿破侖和拿破侖由於被刺而死亡的生動景象,他心中,隻充滿著因即將去作出犧牲而產生的不甘和豪邁。

他在房裏暗暗思索了很久。正在這時,房門被打開,門口出現了馬卡爾·阿列克謝耶維奇。此時他顯然喝醉了,當他發現桌上的手槍,馬上意外而神速地抓起來便往外跑。正在大家企圖把槍從半瘋的馬卡爾·阿列克謝耶維奇手中奪回來時,法國人的叩門聲響傳來。

[二十八]

進來了兩個人。前麵的是軍官,英武俊秀,另一個顯然是士兵或是勤務兵。

正當賓艾爾要躲開法國軍官時,他發現馬卡爾·阿列克謝耶維奇正手持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正以他那不正常的狡猾神情窺視法國人,然後舉槍準備射擊。

“衝啊!”這醉漢一邊喊著,一邊開槍。聽見喊聲,法國軍官回頭,在槍響的這一瞬間,賓艾爾向他撲去。賓艾爾抓住對方的手向上舉時,這隻拿著槍的手勾住了扳機,隨著一聲震耳的響聲,硝煙頓時彌漫開來,籠罩住了全部的人。那個法國軍官麵色煞白,轉身向著門口跑去。

他忘記了自己不暴露會說法語的想法,他放下奪過來的手槍,跑到那個法國軍官跟前,跟他講起法語來。那個法國軍官以為賓艾爾是法國人,可是賓艾爾很快否定了這一點。但是不管怎樣,那法國軍官仍很感激他救了自己,他像對親兄弟一樣對賓艾爾說話,並拉起因救人一命而被提升為法國人的他的胳膊,同他一起向屋裏走去。

[二十九]

對於賓艾爾堅持認為自己是俄國人的行為,法國上尉顯然十分困惑。原因是誰會拒絕這麼一個光榮稱號呢!然後聳了聳肩,無奈地對賓艾爾說,如果他一定要:當俄國人的話,那也隻好如此了,但他永遠不能忘記賓艾爾的救命之恩。

他如果有絲毫的感受力,那麼他很快就會看出賓艾爾此時的情緒了。賓艾爾準備離開他,但這人對周圍事物所表現出的他的天真的愚鈍,又使賓艾爾解除了自己的戒心。他們談起波拉傑羅戰役,同樣談了這個叫郎巴的法國上尉的巴黎。

郎巴是如此單純、善良和令人愉快,弄得賓艾爾不由得以快活的眼神望向他,幾乎都要對著他眨眼睛了。可是當上尉一離開,賓艾爾便突然神誌清醒了,他知道了自己所處的境地。這時,令賓艾爾傷心的並不是莫斯科的被占領,也不是那些贏的人成了城市的主人,而是他自己的弱點。喝了幾杯酒,通過與這個善良人的交談,就使賓艾爾擺脫了這幾天始終困擾著他的不愉快心情。在那種狀態中,賓艾爾曾經曆幾個難忘的日子,這種痛苦的體驗對他實施和實現自己的計劃是必不可少的。槍支、短劍和農民服裝都準備妥當了,拿破侖很快就會入城。賓艾爾認為,除掉這個惡魔本身有重大意義的,但這件事他不一定能辦到。他在內心同自己的軟弱無力鬥爭著,可是他總感到自己還沒能克服掉它。他自己的複仇、暗殺和自我犧牲的想法,當他接觸了第一個法國人以後,便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