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來了嗎?”他接著說,卻沒有把話說完。在他的腦子裏,又產生了一連串的回憶。
日出前,一陣稠密的槍聲和叫嚷聲把他從睡夢中嚇起來,法國人在他身旁狂奔著。賓艾爾好半天都沒弄清楚眼前發生的事情,直到聽見周圍同伴們激動的哭聲以後,他才清楚過來,並在他們中間痛哭起來。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擁著跟前的一個士兵,一邊哭著,一邊吻著他。
魯考特立在一座破房子的門邊,一群投降的法國士兵從他身邊走過。當他與路過的俘虜們的目光相遇時,他的眼裏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
傑克夫陰沉臉,摘掉帽子,尾隨一群哥薩克兵走著。他們把比加·洛司塔弗的屍體移到花園中那個挖好的坑裏去。
[十六]
十月二十八日,寒冬來臨了。此後,法軍的逃亡更淒慘了。很多人被凍死或被火烤死,而著華裝和坐馬車的人,帶著各自搶到的財寶接著前進。自離開莫斯科以後,法軍潰逃和崩潰的過程沒有任何改變。
從莫斯科到維亞濟馬,七萬三千名法軍就隻留下三萬六千人了(其中死於戰爭的不足五千)。離開了維亞濟馬,法軍已由三個縱隊變作亂七八糟的一團,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最後。
人們埋頭往前走,誰也不清楚要去哪裏。天才的拿破侖比別人明白得更少,因為沒有人給他下指命。但他仍保持著原來的習慣:擬命令,發報告。可這些指命和報告已是紙上談兵了,士兵們不願意、也不會那樣做了。那些圍繞在皇帝身邊的人雖以“陛下”稱呼,但他們已感覺到,這位皇帝隻不過是一個壞事做盡、正在得到報應的可憐蟲。他們假裝著關心軍隊,但事實上他們的心裏隻有自己,隻想著如何快一些逃命。
[十七]
從莫斯科退回涅曼的路途中,俄法兩軍的行動就像是在躲貓貓。起初,拿破侖的軍隊還讓人了解他的地方,這是在卡盧日斯卡雅大道上原始的情形。可是以後,當軍隊走上斯摩棱斯克大道,他們便手捂著鈴舌狂奔著,人們以為他們跑開了,但他們卻一直在奔向俄軍。
一方在逃跑,一方在追逐。在斯摩棱斯克以西,法軍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但四天的休整以後,他們沒有任何策略和計劃,又接著往前跑了。他們辨不清方位,卻沿著最難走的那條路走去,這就是他們走慣了的那條老路。就像在躲貓貓,法國人在這裏遭遇了俄軍的前衛部隊。法國人意外地碰到了敵人,慌了神。他們由於恐懼而呆住了,爾後又很快扔下了趕上自己的同伴,接著向前逃去。
在從奧爾沙到維爾納的道路上,法軍依然同包圍自己的俄軍玩著躲貓貓的遊戲。可是,當他們走到別列濟納河時,又是一團糟。很多人掉入河中,很多人投降了,渡過河的人在接著逃跑。他們的統帥,穿著皮衣,坐著雪橇,已不再管他的士兵,獨自朝前飛奔。法軍能逃的便逃,不能逃的隻有兩種命運:投降或死掉。
[十八]
法國人在逃跑的全過程中,做盡了一切致使自己毀滅的事情。從扭轉入卡盧日斯卡雅大道到主將棄軍而逃,這群烏合之眾的每一個行動都是如此。
拿破侖穿著溫暖的皮衣,拋棄了隨時會死亡的同伴,拋棄了那些被他帶到這裏來的人們,單獨逃走了,他覺得理所應當,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偉人”。
但誰也沒有時間去思考承認這種並無善惡標準的偉大,不過是承認一種不值得一提的渺小罷了。
在默認了基督所賦予的善惡標準的人們看來,無法衡量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哪裏沒有淳樸、和善和真實,哪裏就不存在偉大。
[十九]
每當俄國人讀到關於一八一二年戰爭最後階段的記述時,無不感到憤然和迷惑。
既然數量比不過法國人的俄國軍隊開始可以打一場波拉傑羅戰役,那麼,為什麼當它已三麵包圍了敵人時,卻沒辦法抓住敵人,而是放跑了他們呢?
俄國的軍事史家在解釋這個怪異的現象時,說是因為柯屠索夫阻止了俄軍的進攻。這種解釋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柯屠索夫的意誌是沒有辦法阻止軍隊在維亞濟馬和坦盧汀洛附近的戰爭的。俄國的史學家們按照邏輯推理的方法找到了這個結論,他們雖對英勇、忠誠作過一些稱讚,但他們卻必須承認,法軍退出莫斯科是拿破侖的所有勝利,是柯屠索夫的所有失敗。
但當我們撇開民族自尊心對待這個問題,便覺得此結論本身就涵蓋著矛盾,因為勝利的法軍過後遭到了全部的覆滅,而失敗的俄軍卻慢慢打敗了敵人,使祖國得到了解放。
這種與事實差距甚遠的曆史記載,隻是曆史學家們描繪的各位將軍的快樂情緒和言論的經過,而不是事件的曆史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