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步槍團(現在已由三千人降至九百人了)是第一個到達宿營地的部隊。這個團像長著許多肢體的大怪物一樣,正預備著住處和食物。一部分士兵踏著過膝的雪到樺樹林裏去了,在那裏進行砍伐;一部分士兵在馬車旁邊忙活著,有的拿出鐵鍋和幹糧製作晚餐,有的在給馬添飼料;還有部分士兵分頭在村裏為參謀人員準備住處,抬出農舍裏的法軍屍體,尋找幹草生火,拖些籬笆去做防衛的柵欄。
士兵們勁頭十足地忙自己的事情,沒有任何命令便使一切就緒了。
[八]
人們覺得,當時俄軍處於那種非常艱苦的條件下,沒有暖靴、皮襖,沒有住處和所有的食物,又在嚴寒的野地裏,士兵們一定很難過、很沮喪。
但實際情形正好相反,就是在物質條件最優越的日子裏,軍隊也沒有過這種士氣高漲、開心興奮的情形。人們用嘴吹或用大衣猛扇火,木柴在火堆裏發出愉悅的爆裂聲。士兵們靠在一塊坐下,抽起煙來。一個抱柴火的士兵,雙手暖在腰間,原地跺著僵硬的雙腳。人們開心地聊著戰爭中的趣事,跳著,唱著,笑著。在漸漸熄滅的火堆邊,有幾個人進入夢鄉去了。其餘的人翻著身接著烤火,偶爾交談幾句。在百步開外的又一堆營火旁,傳來了又一陣開心的談笑聲。
[九]
第五連露宿在樹林旁。一堆篝火在雪堆間熊熊燃燒,把掛在樹枝上的冰淩都溶化了。
半夜,士兵們聽到一陣腳步聲和樹枝的響聲從林子裏發出。
“弟兄們,熊來了。”一個士兵慌忙叫道。人們抬頭認真察看著,隻見兩個衣著怪異的人相互攙扶著,朝篝火這邊走來。
這是兩個隱匿樹林裏的法國人,他們用嘶啞的嗓音說著士兵們聽不清楚的話,來到營火跟前。體質差的軍官名叫雷邦;那個圍頭巾的是他的勤務兵莫雷爾。他們來到俄國士兵身邊,開始飽餐士兵們交給他們的粥來。這時,還石士兵繼續地說:
“給他一點粥吧,餓透了是不可能馬上吃飽的。”於是,莫雷爾開心地吃了三碗。那些看向莫雷爾的年輕士兵的臉上,都充滿著快樂的笑容。老兵們卻認為,這種事既不值得一提又不體麵,所以他們仍躺在營火的一旁,偶爾支起身來滿意地看著這一切。
其中一個用軍大衣圍身體的人說:“他們也是人啊,就是做了錯事也是要生存的。”
星星仿佛知道此刻沒有人會關注它,於是它們在黑暗的天空中開心地眨著眼睛,彼此低聲說著神秘的知心話。
[十]
法軍的數量在逐漸地減少著。曾被史學家們宣揚過的別列濟納一戰,隻是法軍潰滅的必經階段,而不是戰爭的決定性因素。
從整體數據看,強渡別列濟納河的真實結果是,法軍的武器和人員傷亡比起喀拉什洛伊戰役來,要少得多。強渡別列濟納河的唯一成果在於,它證實一切切斷敵人退路的計劃都不正確,柯屠索夫所要求的唯一行動,即擊退敵人,則是完全對的。對法軍來說,後麵是肯定的滅亡,而前麵是期盼。
除了抱成一團逃跑,他們什麼保全辦法都沒有。所以,法軍最後的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這種抱成一團的逃跑上了。
也就這是這個柯屠索夫,這個富有朝政和軍事才能的老人,在這一年的八月被人們違反皇帝的意願推舉為總司令的人,這個將皇儲和大公們脫離了軍隊的人,這個憑著自己的權勢、違背皇上的旨意決定拋棄莫斯科的人,現在,他很快就清楚,他的時代已經完結了,他那種虛假的權力也即將消除。他感到這一點,一是因為朝廷對他的心態,他覺得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二是他感到自己衰老的身體日益衰弱,需要調養了。
十一月二十九日,柯屠索夫挺入了他“親愛的維爾納”。
柯屠索夫又違背皇上的意誌,將大部分軍隊進駐在維爾納。此時,他已身體欠佳,精神頹喪,他勉強主持軍務,但所有權力已被他交到了將軍們手裏。他一麵過著悠閑的生活,一麵靜候著皇帝的命令。
十二月七日,皇帝帶著他的侍從們——托爾斯泰伯爵、沃爾孔斯基公爵、阿拉克切耶夫等——遠離彼得堡,並於十二月十一日抵達維爾納。
當皇帝和柯屠索夫單獨相處時,皇帝對他慢吞吞的追趕、喀拉什洛伊和別列濟納的差錯表示了不滿,同時也講述了自己關於國外遠征的計劃。柯屠索夫沒有表示反對。七年前,在奧斯特利茨戰役中那種對皇上命令的順從和無奈的表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