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爺
布穀鳥叫了,又是一年的清明時節。東山的鴿子崖剛剛泛出了魚肚白,沉睡了一宿的小山村便在雄雞的司晨聲中蘇醒了過來。頃刻間,村落灘穀間雞犬交鳴、林鳥唱和,圈養了一宿的牛羊們像是疾飛的流雲,低哞長叫著向村外的山坡河灘地奔去……此時,忙碌了半宿的漁夫們,在水霧迷漫的河汊間已經收鉤起網、滿載而歸。梨花繽紛的小山村,在流雲般的晨霧中像是一幅虛幻迷人的山水畫圖、瑤池仙景……這時,不知是誰家的野小子剛剛放筏歸來,便在河灘的野曠之地叫驢般地吼起了嗓子:
哥哥我放排剛回來,妹妹你等我莫走開。城裏的姑娘不實在,我心裏咋想妹妹你猜。昨天逛了趟蘭州城,想買東西給妹妹送。剪子梳子長線線針,還有妹妹你喜歡的花頭巾。拿好了東西轉身走,哎喲喲!哥哥我把錢忘在了家裏邊……歌聲未了,太陽已躍上了山頭。在歌聲的撩撥下,小山村像是湖麵上蕩開的漣漪愈加生動了起來。
也許是平淡的日子太多,清明節對於李氏家族來說,與每年的春節一樣被人們看重。今年在族人的倡議下對李氏祠堂進行了一番修繕,雕梁畫棟、重施粉墨,陳牆老瓦修飾一新。依照先人五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的舊製,今年正逢大祭,加之祖廟重修,所以今年的祭祀尤為隆重。
前些日子,族人們在族長三爺的安排下已經做好了祭祀的一切準備工作。依照六爺的提議,七爺專程去川裏的常樂堡請來了遠近聞名的胡家樂班和“皮影大王”何神手。依照族規,舉行祭祖大禮,凡是外出百裏以內的族人若無意外之事,必須按時歸鄉,散居各處的李氏分支也將派人依時而至。據七爺昨晚報告,除了在包頭和西安的三個後生,其餘外出的族人都已陸續歸來。陝西榆林、甘肅景台以及寧夏海原、黑林的幾支祭祖代表今早也將依時到達。
祠堂和祖墳位於村東頭的坡地上,依坡麵南,遙望河灣,視界甚是開闊。兩畝見方的台地前為祠堂,後為塋地。墳塋依輩為序,緣坡而上,於是,草木萋萋的山頭上布滿了繁星般的上百座墳頭。
祠堂呈U 字形,由高柱闊門的五間磚木大堂和兩廂的七八間配室側屋組成,雖說不上氣派堂皇,倒也顯得凝重肅嚴。尤其場院裏分立左右的幾棵數人合抱的古梨樹和懸掛在樹杈上的那口鐵色沉雄的古鍾,更是為祠堂的久遠神秘增添了無限的遐想。據說,這幾棵古樹是初到此地的第一代先人親手栽植的,距今已有近千年的曆史。
大堂間燭火搖曳,身著各色錦衣華佩的始祖及各位列祖列宗的畫像端掛正中。畫像之下的供桌上更多的是錯落排列的曆代先祖牌位。不少牌位上還有一些筆畫繁冗、形體方正的怪異文字,全村最有學問的五爺說那是西夏文字。香火繚繞、食香彌漫,朝露帶痕的滿園梨花似乎也在哀靜地憑吊著這些曾經給予它們生命嗬護的李氏先祖們。
離祭祀的時刻尚早,但衣著簇新的族人們早已經迫不及待地向祠堂擁來。此刻年逾七旬、童顏鶴發的三爺正手扶龍頭拐杖,端坐在大堂西側的一把太師椅上,氣定神閑地注視著忙碌出進的後輩們。架副老花鏡、麵容清臒的五爺和身形碩胖、天生一副和尚相的六爺,分坐在兩旁。不知是年齡的緣故,還是春陽的魔力,端坐著的三爺雙眼迷離、身體斜倚,竟有些蒙矓的睡意了。
三爺在家族國字輩中排行老三,兩位族兄去世後便成了國字輩中的老大,順承族長之職後成了李氏家族的當家人。三爺年輕時走南闖北、曆險無數,且見多識廣、敢於擔當,在四鄉八鄰中很有些聲望。不獨族人有難事疑事要求教於他,即使是二十裏外大廟村的莊鄰們有什麼難事也會常常騎馬乘筏,登門討教。
五爺是位讀書人,博學強記,通曉醫術。因為和督學之父犯了名諱,而不肯易名,兩次考舉落第。斷了念想的五爺便回家教授子侄兼做郎中。六爺性格暴躁,武藝高強,尤其是槍法神準。據說香山一帶的十多頭豹子都倒在了他的槍下。如今三爺太師椅上的這張豹皮就取自六爺十八歲那年獵殺的第一頭豹子,故人稱“豹子頭李六”。四爺喜佛不大過問族事,說是待會再來。其他眾兄弟多在青壯之齡,有三爺幾位老兄弟領事壓陣,所以他們隻有聽令跑腿的份。
忙完了諸事的永字輩老大李永仁一邊望著日頭,一邊疾步走了過來。永仁四十出頭,國字臉、濃眉,中等個頭,臉上總是掛著笑意。由於他做事公道周細、性情耿直,加之是永字輩老大,族人們都很敬重他。看到三爺有些迷睡,他馬上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五爺和六爺麵前施禮問好。這時,一隻蒼蠅在三爺身邊飛擾,永仁便輕舞衣袖,躡步逐趕。五爺擺擺手笑道:“春夢值千金,唯恐蟬鳴聲。你三爹在想過去的好事哩,莫打擾、莫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