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望著他的背影,敢怒不敢言。春女挨近三喜,吧嗒吧嗒掉下淚來。栓柱等人焦急地望著三喜:期待他拿出主意。三喜低聲地說:“趕快想法找到鄭書記……”
田仲亭象小狗一樣跟在汪得伍後麵,進了院子,他惡狠狠地說:“也不用判刑,我就要他親手把豬圈建起來……”
汪得伍一回頭,渾濁的眼睛瞪著田仲亭:“你們村上有個叫楊瘋子的吧?”
田仲亭一愣,道:“有啊……”
汪得伍沉甸甸地說,“馬上把他找來!”
十四
紅星村家家戶戶亮起電燈,站在山上看好象山坳裏撒了一把珍珠。夜空黑沉沉的,透出一點點灰藍,整個山區寂靜玄奧,全然失去了活力。在這雄渾厚重的背景襯托下,小山村愈加變得生動起來。
老人倉水庫也沉沒在黑暗之中,看不見水,這裏化為片虛空。時而,有什麼東西在跳躍,傳來“呼啦啦”的水聲,才透出點兒鮮活氣。水庫邊上的招待所也亮著電燈,燈光穿過飄搖的柳枝,在近岸邊的水麵上撒下昏昏蒙蒙的黃色……
招待所的一個房間裏在開紅星村的黨支部會議,那是鄭江東回村後召集的。汪得伍、陳所長正在支書田仲亭家喝酒,門忽然開了,鄭江東瘦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用低沉而又威嚴的聲音命令道:“馬上召開支部會議!”支部委員們到齊後,他又明確地說:“今天這個會,公社由黨委書記汪得伍參加;我,代表縣委!”他把“縣委”兩個字說得很重。
鄭江東的話使這次會議的性質變得非常嚴肅,參加者心裏都有些惴惴不安。鄭江東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然後平靜地提了個問題:“有人在大街上修了個豬圈,今天的會議要做一個決定:這個豬圈應該怎麼處理”
大家聽到是為了一個豬圈開會,暗地裏都鬆了一口氣。田仲亭忙說:“鄭書記,今天下午發生一樁事件,楊三喜聚眾鬧事……”
“我知道了!”鄭江東毫不留情地截斷他的話頭,“楊三喜我見過了,瞎子我也見過了多在場的群眾我也見過了……”他停了停,又強調說,“我要求黨支部做一個決定,有人在大街上修豬圈,怎麼辦?”
支部委員們瞅瞅田仲亭,又瞅瞅汪得伍,都低頭不語。鄭江東點上一支煙,慢慢地抽著,等大家表態。沉默了許久,一個禿腦門的支委沉不住氣了,訕笑著,模棱兩可地說區“那豬圈……已經拆了。”
“還要我重複一遍嗎?每個人明確表示自己的態度,別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我們要做的是決定!”
又是沉默。田伯亭偷偷地朝鄭江東翻白眼卜“田仲亭在桌下碰汪得伍的大腿羅支部委員們拚命地猜測這個問題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在心裏推翻一個又一個的假設……鄭江東抽完了一支香煙,將煙蒂按在煙灰缸裏一擰,道:“好嘛,紅星村黨支部是做不了這個豬圈的主了!”
汪得伍咳嗽了一聲,身體動了。一下,大家的目光立即集中到他身上。他說話了,口齒不太清楚,聲音在胸膛裏嗡嗡響:“具體情況具體對待,這事情嘛……”
鄭江東敏捷地轉向他:“老汪,公社的意見怎麼樣?”
汪得伍望著鄭江東,掂了掂他問話的分量,慢吞吞地、謹慎地回答:“公社不了解情況。”
鄭江東哈哈大笑,“一個豬圈難倒了大隊、公社兩級組織,我幹了那麼多年縣委書記沒見過這情況!”他又沉下臉,問道,“仲亭,紅星村有多少黨員?”
“二十八個。”
鄭江東站起來,莊重宣布道:“立即召開全體黨員大會!會議地點挪到大隊辦公室。你們五個支部成員分頭下通知,十五分鍾後正式開會!”
支部成員都走了。汪得伍坐了一會兒,站起身,對鄭江東道:“走吧,咱也上大隊辦公室。”
兩個人默默地離開大隊招待所。天上有幾顆星星放射著微光,樹枝在夜空中勾出幾根黑色的線條,一條狗在遠處的麥田裏叫。汪得伍在黑暗中歎息一聲,說:“夥計,你到底想幹啥?可別弄得太過火呀……”
“我問你,豬圈究竟應該不應該修在大街上?”鄭江東有些冒火地問。
“那……當然不該啦!不過你好象……”
“啊,這道理你還明白!我當你真不懂事呢!”鄭江東冷笑道,大步向前走去。汪得伍心中一沉,兩眼盯住籠罩在黑暗裏的鄭江東的身影。他覺得接觸不上鄭江東,他們心靈間的某種聯係忽然中斷了!他有點後悔上午在李家大隊頂撞鄭江東,很想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但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沒開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