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江東沉默了,眼睛蒙上一層淚花。他低下頭,隨手翻弄著報紙。是的,問題很嚴重:我們黨內不僅有汪得伍、田仲亭這樣一批幹部,還有為數更多的象他鄭江東這樣的幹部,他們的鬥爭性和生命力正在一同逝去,成為一群好人,僅僅是些好人!在這大變革的時代,擔負著曆史重任的執政黨,怎麼能夠不更新自己的肌體呢?好了,雷聲響了,快來一場暴風雨吧!在與邪惡做鬥爭中,我們將獲取一種曆史價值!
“丁零零……”電話鈴又響了,這回,汪辭醫拿起了話筒,他問了幾句,眼睛裏放出亮光來:“鄭書記,秦部長來電話找你!”
鄭江東接過電話,聽見了秦部長焦急的聲音名“鄭書記嗎?他們真動手了,把汪得伍撤了,還有幾位老同誌,都撤了!這簡直是在搞派性鬥爭,你說是吧?”鄭江東沒做回答。停了停,秦部長又說:“今天我上地委組織部開會,把常委會的決定報上去。趙副縣長也到地委參加多種經營會,我們準備一起找地委書記彙報,請他考慮調走李孟華!你的意見很重要,地委書記是信任你的。我們再帶上你的意見,就更有力量了……”
“秦山同誌,馬上停止這種活動!”
“什麼?”對方好象沒聽清,又似乎不相信。
“馬上停止這種幫派活動!”鄭江東憤怒地喊道,“我馬上回縣委,我要和你談談!”
電話筒裏沉默了許久,終於傳來了秦部長的聲音!“好吧……”
天已大亮了,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辦公桌上。鄭江東焦急地看看手表,在屋裏來回踱步。“驀地,外麵傳來陣汽車馬達聲,鄭江東奔出門外,看見了送他來的輛吉普車……
“鄭書記!”汪得伍站在門口喊了一聲。
鄭江東轉過身,站了一會兒,又慢慢地走回來。他伸出手,在汪得伍肩膀上沉重地拍了兩下,說道:“夥計,咱們都老了,這輩子還差幾步就到頭了。
好好走完這幾步路吧!”
汪得伍混濁的眼睛裏流出淚來,他痛苦,他絕望,但還是倔強地一聲不吭……
吉普車馳過一座座青峰門老人倉山區的白雰還沒散盡,絲絲縷縷的象棉絮。早晨的氣息帶有一種濕潤,吸在肺裏分外舒適。山風吹開蒿卓樹從多露出一塊塊岩石,那千百種姿態使巨岩獲得靈性,好象撩開長發的人臉。鄭江東又想起老人頭山峰了,他那麼渴望見見那位神秘的山老人,向他告別——不知要過多久他才能再回到老人倉。
“到大壩那兒停一下。”鄭江東對司機說。
不一會兒,吉普車停下了。鄭江東推開車門!蹬上長滿棉槐的壩坡。當他看見那片茫茫大本時,他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他又站在這裏,站在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麵前!
這是一個事實。無論你怎麼想,這個水庫都是一個事實。它本來是沒有的,現在被創造出來了。創造並非是絕對正確、絕對聰明的,在一個複雜的過程中,它伴隨著無數的錯誤。但是,如果要避免這些鐠娛,徘徊不前,創造就不可能進行。沒有水庫,這裏依然是一片荒山。“我幹了!那時我還年輕,還很蠢,但我幹出了這件事情!”鄭江東在心裏自豪地說。假如他當時象現在一櫸,前思後想,一分一毫地計算著代價,他可能會避免潛藏的危險,值永遠也修不起這個水庫。不聽孫春來的勸告是愚蠢的,他要是慎重地對待這個勸告多好啊!然而他明白了自己的過失,終日追悔不及,惴惴不安,躊躇著,老想倒著走,難道是聰明嗎?他仍然在為百年之後的大壩擔心,但他明白了以謳歌更為重要的事實:隻要他還活著,他的一切行為都在修建著另外一座無形的大壩;如果他不奮力戰鬥,如果他躲躲閃閃地計較個人得失,他將在這座無形的大壩中理伏下更直接、更現實的危險!
鄭江東心裏很踏實,他又變得雄心勃勃!他緊了緊滑下肩頭的軍大衣,舉目朝前望去。老人頭山峰聳立在水麵的一端,偏著頭,注視著腳下的波紋。它似乎隻關心滄海桑田的變化,隻關心些變化後麵的永恒的力。陽光驅盡了霧氣,山峰發出亮色來,山老人顯示出一種生機……
“老人倉!”鄭江東在心裏親切地叫道,“老人倉……”
他轉過身,佝僂著脊背慢慢地走下壩坡。一會兒,綠色的吉普車又在盤山公路上疾馳了。
原載《文彙增刊》一九八四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