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隊上一天給我記十分?”
“嗯。”
“不會變卦?”
“瞧你問的,黨支部決定了。”
“哈哈,我要發財了!”
大爺說完跳了個高,又飛快地掃院子。掃到土倉跟前,他望了望堆積如山的鬆殼婁,“呔”地叫了一聲,對扣子說:“快賣了吧!堆在這裏淨麻煩。”
扣子憨厚地笑笑:“你不懂,現在賣不值錢。等冬天,下大雪,一斤鬆花婁能多賣兩分錢哩!”
“兩分錢?嘻!大爺我耍耍手藝,轉眼就能掙出兩塊錢!”說完,他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揮起大掃帚繼續掃院子。
掃了一會兒,大爺又想起什麼事來,把掃帚扔在院子中間,跑到裏屋去了。扣子跟進去看看,隻見大爺已把反掛的鏡框正了過來,默默地望著照片愣神呢:扣子悄悄地走到他身邊,也看那張照片。過了一會兒,大爺喃喃自語道:“過去再痛苦,我也要正麵對著它!……”
扣子拉了拉大爺的衣角,輕聲地說:“來,我給你理發吧!”
於是,扣子將一把木凳搬到院子裏,讓大爺坐好,給他理發。四周一片安謐的氣氛,隻有推子哢嗒哢嗒地響,還有兩隻小鳥站在白楊樹上嘰嘰喳喳地叫。扣子心裏有千萬語要對大爺說,可是說出來,就變成一些婆婆媽媽的話了——
“出外要和氣,別和人吵架。”
“嗯。”
“別喝酒,喝酒要誤事。”
“嗯。”
“不要亂花錢,錢有多就攢著,總會用得著的。
“嗯。”
扣子說一句,大爺“嗯”一聲,活象個聽話的大孩子。他心裏感到一種特殊的溫暖,這種溫暖他從來沒體驗過。記得剛下鄉時,媽媽一邊為他收拾行李,一邊也那麼嘮嘮叨叨地囑咐他。而他,象一匹小野馬,隻覺得煩,不感到溫暖。人啊,總要吃過許多苦,才認得最可珍貴的東西!
“看看,怎麼樣?”
扣子把一麵破鏡子伸到大爺麵前,鏡子裏映出大爺容光煥發的臉。嗨!小夥子挺精神,這麼著多好!大爺左看右看,許久不肯叫扣子把鏡子拿開。
該走了。扣子幫大爺把工具箱綁在自行車後座上,送他走出村莊。在村口的大槐樹下,扣子站住了,含笑讓大爺上車。大爺騎著車,還頻頻回頭看扣子、扣子向他揮手,卻不知為什麼,鼻子裏一酸一酸的。他看著他遠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霞光裏……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深秋。田野裏莊徐成熟了,社員們都在忙秋收。收割過的田野上,豎起了一板一根的水泥電杆。電線也拉過來了,扣子跟著架線工人爬電杆,覺得趣味無窮。大爺的生活終於走上正軌每逢集日,他早早趕到集上,挑起一幅幡子,上書:“金嶺吳記,包修電筒、電器、收音機”。平時,他就騎著車子串鄉,一個村一個村地擺攤子。扣子發現,大爺買了一些電學方麵的書,一看就看到半夜。扣子問他怎麼那麼用功,他嘻嘻笑道:“不用功咋辦?我這是現學現賣!”扣子這才明白,大爺原來並沒有十分高超的本領。好在他人聰明,又肯學,買賣居然混得不錯。
不過,大爺的一些老毛病還是改不了。有一天,扣子埋電杆回來,看見門口擺著自行車。他知道大爺已經回來了,高興地奔進屋去。可是,跨進裏屋,他發現大爺慌慌張張地把一樣東西藏到桌子底下去了。再聞聞,屋子裏有一股酒氣。扣子心中明白,嘴上故意間“啥好東西呀?也不叫咱嚐嚐。”
“沒,沒什麼……”大爺慌慌張張地道。
“讓我看看嘛。”扣子一邊說,一邊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一瓶酒!扣子把酒放在桌子上,兩隻眼睛盯住大爺看。大爺也真有話說,他拿出一張存折,在扣子眼前晃晃,道:“看,我也存一上一筆錢啦!這不,心裏高興,喝酒慶祝慶祝呢!”
扣子拿過存折看看,見“吳大雁”名下存了五十元錢。他心裏很高興,卻不顯露出來,故意揭大爺傷疤道:“上回慶祝,你摔了收音機;這回慶祝,你又想摔啥?”
“摔,嘿嘿,摔……”大爺狼狽地笑著,眼睛盯住那瓶酒。忽然,他伸手抓過酒瓶,大聲說:“我摔這個!”
扣子奪過酒瓶,嚷,“別糟蹋東西!”他把酒瓶放到窗台上,和上回那兩瓶酒擺成一排。他說,“戒酒得有點毅力,就放在這兒,隻許你看,不許你喝!”
大爺苦笑道:“這不叫我活遭罪嘛!”
以後,扣子又“繳獲”了兩瓶酒,照樣放在窗台土。大爺也真慢慢地消除了酒癮,不再那麼饞了。
生活象流水,輕輕地流過去。小屋裏,扣子和大爺就這麼生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