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她有氣無力地應道。
然而,這樣還不行。過兩天,支書陳老栓急火火地趕來,劈頭蓋臉一頓訓:“侄媳婦,你得用心管教天良!你大,你比他懂事,有老婆的男人給人家黃花閨女寫信,象什麼話?你別哼哼呀呀的,隻是你韁繩收收緊,就不信他改不了資產階級思想!”
“是,大叔。”嫂子低頭認罪。
風言風語滿村傳。流翠是不在乎的,她隻管拿著英雄的來信到處張揚。可是翅子夜夜哭,枕巾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好心腸的大嫂、大媽都來傳授經驗,教她怎麼整治男人。“你就罵,不住口地罵!他揍你,你也罵。別怕,不住口地罵!娘兒們就是抗揍!他揍累了,你還罵,一氣就把他罵草雞了……”“為什麼死挺著讓人揍?我家老漢打我,我就咬住他一塊肉,死不撒口!”“還得用軟招呀。你等他回來,不讓他挨身子。把他熬服了,自然得求你……”
嫂子忍住淚,硬做出笑臉。等人走盡,她卻插上門哭得更傷心:更淒慘……
今天,天良就要回來了。以後的日子將怎麼過呢?
春風在峽穀裏變得陰冷,一陣陣吹得人身涼心涼。溝裏的老柿樹吃力地頂出嫩芽,白楊樹則挺直身子猛長,希望多爭得一些陽光。一頭老牛蹣蹣跚跚地在溪邊走過,走兩步,昂起頭來朝峭壁頂上的大陽凝視,目光裏盡是惆悵……
嫂子洗完衣服,知道時間不早,趕著回家做飯。她怕傷心的淚水在臉土留下痕跡,又捧著清涼的溪水將臉洗幹淨。她原是不醜的,臉蛋豐腴,秀長的眼睛裏藏著醫絲悲哀,更顯得沉靜溫柔。她圓潤的臂膀、鼓脹的胸脯、豐滿的大腿,都暗示著一個少婦的迷人。但生活的憂愁使她顯得老相,左眼下又有一顆深褐色的痣,據說是淚記,看著令人不悅。
她二十六歲,比天良大四歲。
回家路上,她又想起“兩棵根苗”的說法,心中升起一線希望。隻要有了孩子。這個家就穩定了。男人終是男人,在一間屋裏守著女人睡,時間長了總會動心。天良如今已是一條漢子了,漢子對女人總是粗野的,沒準今夜裏就會強蠻地對待她,使她驚恐,使她癡迷……
猛然間,她想到了那塊門板!
門板還在家裏,借給她門板的老太太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她一直用來擱東西。該死!留那玩意兒在家幹嗎?她已經做了他四年的老婆,決不能再容忍他搭門板睡覺,她急急地往家跑,想在天良回來前把門板藏掉。一邊跑,她腦海裏又浮現出新婚之夜天良搭門板的情景……
晚了,天良已經回來了!推開門,看見他,嫂子腿倚在門框上,張口的力氣也沒有了……
天良站在院子裏,他對麵是侄子鴨鴨。兩人都不說話,眼睛對視著。好奇,冷漠,帶一絲敵意。天良手裏拿著一把糖,孩子卻把雙手藏在背後。他們就這樣默默地站著,不知道僵持了多長時間……
“嫂子……”天良發現了她,臉紅了,口裏喃喃地叫道。
聽見這一聲稱呼,她險些哭出聲來。但立即咬住嘴唇,強忍著。鴨鴨默默地走過來,依偎在媽媽的腿上。她一隻手摸著兒子的頭發,久久地沉默著……
“鴨鴨,叫爸爸……”終於,她吃力地呐呐著。
天良一驚,緊張地盯住孩子看。鴨鴨竟用同樣的神情盯著他。愣了一會兒,鴨鴨腦袋一扭,從媽媽身邊溜走了。跑得遠遠的,又站住朝院子裏看。嫂子招呼天良進屋後,忙著做飯。天良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從包裏掏出一疊錢,道:“這是我的複員費。你把欠欠的饑荒還了,剩下的給家裏置點東西!”
“嗯嗯。”她溫順地答應著,接過錢來。
她心裏多麼激動啊!天良為家裏打算日子了,把錢交給她了。這就是說,他承認這個家,承認她這個妻子了。她拉風箱燒火,手竟抖得不行。她不時偷眼瞅瞅天良:穿著新軍裝,一舉一動,利利索索,哪裏還有過去的影子?他咳嗽一聲,震得她心頭一哆嗦,聲音低沉粗重,讓人老遠一聽就知道這個小家有了一個男人……
嫂子心慌意亂,臉上泛起一層紅暈。但她老有心事:那塊門板就吊在鍋灶上方,擱著些瓶瓶罐罐,積著厚厚的灰……晚上他將怎麼樣呢?會不會去解門板呢?這是他們今後生活的關鍵。嫂子盼黑夜降臨,又怕黑夜降臨。她心中充滿著渴望,可又隱隱地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