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良(14)(3 / 3)

嫂子又抹起眼淚。她沒別的本事,隻會抹淚,可是,此刻隻有她能讓天良燃起希望的火焰。她可以主動提出離婚,她可以自己去求陳老栓。那樣,天良就有盼頭了,就會耐著性子從學習班熬出來。莫大叔要她對天良說的,是不是就這?

嫂子感到一陣揪心的悲傷,伏在炕上嚎啕大哭。朦朦朧朧地,她看見了流翠的影子,那麼年輕,那麼俊俏,抿著嘴朝她笑……嫂子驀地坐起,神情淒婉而又端莊,眼睛閃出聖潔的光亮。她刹那間下定決心:離婚!要緊的是救天良,成全他們。自己好歹能過下去,回娘家,把鴨鴨帶走……

鴨鴨不安地扭動一下身子,發出一聲嗚咽。嫂子趕緊輕輕地拍他,嘴裏“啊啊”哼唱。她怕鴨鴨夜遊。不一定讓莫大叔費心,鴨鴨跟她離開這裏,大概就會好的。這屋子不吉利,家中連遭不幸,八成有什麼東西作祟。

嫂子抬起頭來,環顧兩間窄小的廂房。心中雖有懷疑,卻一點兒不覺得害怕。多麼熟悉,多麼親切,她在這裏度過了青春。天忠領她來的,窮困中給她溫存,給她愛戀;天良雖然讓她受盡折磨,但又叫她終身難忘……她思念前後兩個丈夫,愈感到小屋情深,難以禽舍,心頭又湧起一陣陣哀傷……

忽然,院子裏有響動!嫂子問了一聲:“誰?”沒人答應。她趴在窗前望望,看見草垛前有個人影,很象天良。她急忙打開門,跑到院子裏。是天良,他回來了,正在扒拉草垛,往裏麵塞著什麼東西。

“你……你怎麼回來了?”

天良不做聲,徑直走進屋裏。油燈下,嫂子看見天良的麵孔。那是一張瘋狂的臉,蓬亂的頭發遮住前額,眼睛裏閃著凶光,臉頰上有一道皮帶抽出的血印,牙關咬得鐵緊,下頜兩端的肌肉不住哆嗦……

“有什麼吃的,給我收拾點!”

嫂子戰戰兢兢地掀開鍋蓋,她被天良的神態嚇壞了。

她檢出幾個苞米餅子,又找了一塊幹淨手巾,想將餅子包起來。可是她的手指不聽使喚,抖得厲害,大腿也在抖,牽動得身下不住地震顫。她被一種不祥的頂感撐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天良瞅著她顫抖的身子,眼睛漸漸發直。這種震顫誘發了他長久壓抑的什麼東西,突然間,那東西衝動起來,使得他也開始顫抖,他喉嚨裏咕嚕一響,野獸似的撲過去,從後麵摟住嫂子。

嫂子尖叫一聲,剛包好的餅子落在灶前。她掙紮著,不斷哀求:“你聽我說,你聽我說……”但是,天良一直把她拖到炕上。她耗盡了力氣,天良的蠻力使她窒息。她不再掙紮,聽憑天良所為。

“我要……我要和你離婚。明天就去找陳老栓……”嫂子呻吟著說,“你別這樣,好好的……好好的……”

天良什麼也聽不見,可怕的狂亂使他喪失人性。他似乎感到了自己的末日,生命力迫使他最後一次渴求女人。理性的障礙全消失了,剩下的隻有本能。

風停了,深秋的夜變得寂靜。頭一遍雞啼拖著長長的尾音,在曠野裏回蕩。天良打了個盹,醒來,迅速地穿上軍裝,嫂子靜靜地躺著,赤裸的臂膀揚在頭頂上方,仿佛在呼喚誰。天良望望她,心裏動了一下。

他隱隱約約地記起,嫂子說要找陳老栓離婚。她決心犧牲自己,讓天良好好地生活。天良苦笑一下,他想到流翠,此時恐怕她正在鄒瘸子懷中熟睡。他並不特別痛苦,隻感到路已走絕,回過頭再看看嫂子,心頭升起一陣愧疚。在這個世界上,他唯一對不起的就是嫂子。真奇怪,死到臨頭,人才明白自己的過失。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鴨鴨起來了,坐在炕角落裏瞅他。他又是一陣愛憐,過去把鴨鴨摟在懷裏。鴨鴨沒有掙脫他,隻是仰著臉,驚詫地瞪圓眼睛,似乎問:“你要幹什麼?”天良輕輕地撫摩他的腦袋,摸著摸著,忽然火控般地將手抽回。他摸到了那東西:鼓鼓的,硬硬的,長在後腦勺上!

“孩子,我沒長反骨,也落到這地步……那些事情靠不住的。你大概能好……”

天良想起什麼,又把軍裝脫下來。這件軍裝他在部隊裏一直不舍得穿,回家讓莫大叔說了又沒穿,還很新。他把軍裝披在鴨鴨光溜溜、熱乎乎的小身軀上。

他走了,隻穿著一件小背心。他在鍋灶口撿起餅子,又在草垛裏扒出他昨晚上藏好的槍。然後,他大踏步走進黎明前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