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在婚姻中的作用,誠不可小覷。蘇聯《星期》周刊1986年第52期登了一篇題為《家庭幸福方程式》的文章。文章說:“青年夫婦,婚齡在2年以內者,使二人結合最緊密的是共同興趣和共同觀點。它促使1/3的青年夫婦結合。占第二位的是性關係。2/3的人由於心靈的愛意而結合。一部分人是在精神方麵,另一部分仍是在機體方麵。第三位的是生活習慣。”“而婚齡在2-5年的青年夫妻,習慣占到了第一位,而共同興趣和性關係降到了第二和第三位。”“當婚齡超過5年時,”雖然夫妻之間的義務已上升到第一位,但共同的生活習慣仍然占第二位。由此看來,生活習慣關乎所在雖盡是些區區小事,您卻絕對不能小看它的。
生活習慣又有雅俗文靜之別。雅俗原未可苛責,但是要粗俗者走向高雅卻也不易。國罵盛行的家庭,當然也不見得缺少愛情,但以此為榮,卻是一種變形了的阿Q精神。生活習慣有好有壞,如隨地吐痰就是不好,雖然林語堂先生也曾說過,長此生活在“微菌”之中,也不在意的話,現代人恐怕是很難接受的了。舊時河北農村,土坑上要鋪一個大席子,大半占滿土坑,小半(約1/4)折貼於牆上,很多老人有了痰就揭開席子吐在牆上。南方有馬桶,放在房內,也以為平常。這些習慣恐怕都是應該改正的吧!現代科學越是發達,很多舊習慣都受到挑戰,比如淘米,比如吃泡菜,比如口重喜食鹽,比如禮貌用語,比如接待來客,比如處理鄰裏關係,比如教育獨生子女,任憑是誰,也不能說,從我爺爺起就是這辦法,“蘿卜就熱茶,氣得大夫滿街爬。”隔年的黃曆看不得,何況說,信息時代,“年”這個時間單位太漫長了。
至於民族習慣,又比生活習慣多了一層嚴肅性。不論誰人都不能等閑視之。民族習慣,不僅僅是個生活習慣問題,或者國家政策問題,盡管單是後者已經夠天大的嚴肅了。尊重對方的民族習慣在第三者看來多麼新奇和有趣,它卻是民族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這習慣裏體現了一個民族的文化特征、宗教信仰和民族感情。夫子飲食,“割不正而不食”,孔門子弟,“惡貪泉而不飲”,對待民族習慣,盡管是親密無間的夫妻,或者說正因為是親密無間的夫妻,才更應該采取這種畢恭畢敬,虔誠有加的態度和言行。 愛情意味著義務和責任,不同民族習慣者因愛情而結合的,身上又多了一重光榮的責任,費厄潑賴,且勿緩行。
(八)社會職業與社會地位
研究婚姻道德,講來講去,講到社會地位和職業來了,似乎有些大不敬,但這是現實,即便不敬,采取逃避的態度也不行。
中國封建社會曆史悠長,而封建社會是把什麼都要分成等級的,三山五嶽,也要分出誰先誰後,榆桑楊柳鬆,也要“青梅煮酒論英雄”,就是裝死人的棺材也有一個等級的標誌。連宗教都分先後,盛唐時節,還為此興師動眾,爭論不休。人要分十等,官要分七級,就連姓氏也有貴賤,非得來個“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不可。李世民也曾為此動肝火,因為他認定既然皇帝姓李,姓李的就必須天下第一。至於職業,其實在封建製度下也是等級的代名詞,所以,論婚姻不能不論出身門第,而出身門第就與現代人所謂的職業大有關係。以後發生辛亥革命,然而,舊東西不是容易克服的,所以社會職業與社會地位依舊象大蛇一樣纏繞著普天下的有情人,使他們痛苦地走向婚姻的悲劇。虎妞的父親是無論如何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臭拉車的”的,“嫁給他,丟人!”禁不住要怒發衝冠地自己打自己的老臉。王達民的母親也不能同意自己的兒子娶電影明星阮玲玉,一個娘姨的女兒,怎麼說也必於下賤;京劇大師楊小樓的父親也曾與一位富商的女兒自由戀愛,然而,身遭冤獄,連那富商獨生兒女也落得由人拍賣,下場悲慘。此事非中國獨有,但以中國為烈。日本的皇室是不與平民通婚的,但天皇研究了遺傳科學,就打破了這個鐵一般的界限,究其根底,又與日本社會的變革有關;印度人講種性,種性之別,貴賤之分,如漫天毒霧一般四處漫延。所以《流浪者之歌》歌頌的雖然是人格平等,而真的男、女主人公相愛時,作為導演和製片人的父親就堅決行使“否決權”。美國人那裏確實好些,裏根總統的女兒選中了普普通通的一個公民,總統夫婦雖不樂意,卻也隻能由著她自己的想法去辦。但美國種族歧視的曆史既長,其行為和思想又醜陋,正象有些電影上所反映的那樣,即使身上隻有1/48的黑人血統,也同樣逃不脫被欺辱的命運。這種情形直到本世紀六十年代才真正開始改觀。上帝呀上帝,天道呀天道,人類不是由你們親手締造的嗎?你們眼睜睜看著這些不肖子孫如此作孽,卻緣何箴口無言?這就難怪美國黑人要發出驚雷之聲,也就難怪中國會有驚天動地的“竇娥冤”了。
曆史的黑暗應該過去和正在過去,但曆史的幽靈卻未能消失殆盡,現實土壤中既還有他們存在的某些依托,人類被蠱惑的思想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變得是非分明。因為貪圖別人的名聲、地位和好的職業,從而產生某種幻想的人也許還不少,因此而造成的悲劇確也時有發生。中國曆史上屬於穩定係統下的既開放又封閉的國家,對內,它管理有力,上下相通;對外,則主觀臆斷,妄自尊大。這是一種開放中的封閉,又是一種封閉中的開放。作為社會基礎的小農經濟和與此緊密相關的封建文化,使得人們“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因此,這種開放中的封閉,封閉中的開放,又表現為“勞心者”的“開放”,“勞力者”的封閉。封閉者自然容易保守,而保守者卻又偏偏容易耽於幻想,所以奇談怪論,往往充斥於街坊裏巷,而把希望寄托在神靈降福和偶爾發財的社會心理,也就有了理想的市場。1949年以後,軍人和革命者的婚姻一時成為人們注目的熱點,於是紛紛揚揚,下大雪式的來了一陣“絲路花雨”;以後出身成了決定一切的基礎,所以寧要鬥大字識不得三升,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的“莽漢”,也絕不能去找那才富八鬥的“書呆子”。後來,知識分子吃香了,於是向知識分子靠攏;近年,企業家吃香了,“百萬大款”的地位提高了,又慢慢形成了新的傾向。傾向恐怕總是有的,但過於強烈,就容易造成失誤和不幸。社會職業和社會地位差異還是一種現實,既是現實,就不能一味指責小民們頭腦愚蠢,偏去信什麼“龍生龍,鳳生鳳”。但是真正健康的戀愛和婚姻,應該盡量不受或少受職業和所謂地位的束縛,不要重業輕人。工程師雖好,市長雖權高位重,但你去尋找的不是高工,不是市長,而是自己的“心上人”。因此,即使在相當的一段時間內尚且不能把關於“社會職業和社會地位”的因素摒除於戀愛與婚姻之外,起碼應該主要和首先去考慮雙方愛情基礎與幸福生活的可能。
而克服“重業輕人”弊端,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既要與傳統文化中的消極因素作戰;又要與現實生活中不正確的風氣和思想作鬥爭;還要不斷進行經濟體製和政治體製的改革,以求為兩個文明的建設創造更好的社會環境。除此以外,戀人的自主與自強的精神,也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因素,唯有這個才屬於“內因”。而現實也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隻有勇於自立,肯於自強者,才能比較容易地得到自由平等持久的愛情與幸福的婚姻。
(九)經濟收入與家庭
前麵我們已經講到了家庭,那是政治方麵的,主要方麵是一個家庭的社會地位或者說一個家庭的“名”。這裏講的則是與經濟收入有關的“利”。名利原本難分,但在範疇上,確也不是一回事。當然,既然論到家庭,少不得在後麵也要探討幾句現代婚姻中的“門當戶對”。
婚姻道德中有沒有經濟的位置?這似乎不成為問題。但真的拿出來討論,意見又難得一致。所以我們看現代千千萬萬條征婚啟示,幾乎沒有一條不把經濟收入寫在其內的。有人也許會說,經濟隻是一個基礎,愛情才是本質,這當然是無比正確的。但是愛情如果失掉了基礎?或者換一句話,當這個基礎很脆弱而又很貧瘠的時候,它能承受得住愛的激動,它能哺育出愛的種子嗎?
在私有製條件下,一個人的經濟地位幾乎是與他的社會地位不可分的。君不聞“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又說“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因為有權就可以有勢,有權有勢還愁沒有錢嗎?即使自我感覺最為民主的美國,他們的參議員、眾議員們,可有幾個是囊空如洗要餓著肚子去上班的?於是為女兒擇婿,就要看一看對方的門第與財產,窮光蛋是斷乎不能與言的。就是原本富的,後來因故窮了,也往往顧不得仁義道德的束縛,哪怕背一個“嫌貧家富”的壞名聲,也要把這倒黴的婚事扯斷。
中國傳統心理看不起這“嫌貧愛富”的舉動,要對其進行無情的譴責。然而,見於小說與戲劇之上的,似乎一方麵在大譴責,一方麵又做桃花夢一樣幻想美妙的解決辦法。如“覆水難收”的呂蒙正,如小丫環從中穿針引線的《茶瓶計》,還有頂頂大名傳千古的《李娃傳》、《西廂記》,似乎鬧來鬧去,也隻能以公子終於升官發財作為了局。這就使人們要驚詫,要擔心後怕,要把一顆心不能順順當當放在它應該呆的地方去。人們要問,如果那窮書生終於沒升官發財,其未來的婚事會成為什麼樣子呢?
把經濟問題不適當地與婚姻包括自己的婚事與兒女的婚事糾纏在一起,就會發生金錢與道德的矛盾。因為滿眼的金錢,看來看去,難免錢迷心竅,作出糊塗的甚至殘忍的事。很多報刊近幾年這方麵的報道很多,有報道因婚事不自由,男、女無力承當婚禮而私奔的;有報道因為婚禮太重,而覺悟也不高,鋌而走險,入了班房的;有報道結婚講排場,喜事變愁事的;有報道父母大事鋪張,把2000元票子貼一個大喜字,為來賓所搶,把新娘嚇休克的。金錢婚姻倒不僅僅中國才有,在印度嫁女也是非常不容易的。某些印度人,則是新郎要嫁妝,指著老婆“壯財氣”。如果嫁妝不多,新媳婦就可能倍受淩辱,很有一些因此而喪命的。這好象是一個頑症,就是在美國,也有很多人出於少納稅款的考慮,並不正式結婚,隻過同居生活。
由經濟收入而聯係到家庭收入,堪稱一種精打細算的小算盤。所以有些相聲就諷刺說,不知是嫁給兒子呢?還是嫁給老子?這一點,西方恐怕還不多見,這是東方傳統文化留下的一條恥辱的尾巴,但也有些屬於社會現實發展不平衡帶來的問題。
金錢和道德常常是矛盾的,但是沒有任何經濟考慮的婚姻又不能急切普及。那麼,原因何在?出路又在哪裏?
照筆者的看法,私有製下的公有製為基礎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二者對婚姻道德的經濟因素的影響是截然不同的。但歸根結蒂,任何思想認識也不離能離開經濟的製約機製。就此而言,人們在婚姻問題上考慮到經濟收入,也是完全合理的。但是經濟畢竟不是愛情本身,充其量也不過是愛情的基礎因素之一。因此,如果把經濟當成了愛情的目的,這愛情即使不很快變質也必定會很快貶值。
而且,真正的對於經濟因素與愛情關係可以善處者,並不把物質條件放在首要的位置,古人尚知“貧賤之交不可移,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今人耶?而且,據一些報刊披露,現在很多的中國青年人,已經從對金錢價值的注意,慢慢轉向對知識價值的注意。與其嫁一個傾家積蓄而聘禮的傻丈夫,不如得一個暫時還不富裕而具有達到福裕內在才能的美丈夫更有吸引力。自立自重自強的思想放在這裏,實在也很合適。而且照直說,依賴別人總不如依賴自己,依賴自己又常常不如依賴夫妻的合力。因此,千言萬語,倒不如變成一句話:追求幸福的物質生活,就應該靠自己勞動和努力。真正有德的伉麗們,他們不但應該是婚姻的主人,是愛情的主人,也應該是物質財富的創造者,而不是望著金錢垂誕欲滴的可憐蟲。
由經濟想到門當戶對。門當戶對其實不僅僅是經濟問題,但在性質上,仿佛也很相似。門當戶對的觀念乍一聽似與現代婚姻道德觀念驢唇不對馬嘴,格格不入。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卻還是一個比較現實的問題,一味追求門當戶對,結果會有意無意地造成不少“捧打鴛鴦兩離分”的家庭悲劇。但在社會、經濟、文化差別依然嚴重存在的曆史條件下,門當戶對的戀人們,可能會在思想、文化、生活習慣、禮儀、共同語言等等方麵有著比較接近的基礎,從這個意義上說,門當戶對倒也有不少有利的地方。僅此而言,門亦當,戶也對,未始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如果超過了這個界限,誤入或竟然自入歧途,則必定會給自己或兒女帶來很多本來可以避免的損失。
至此,已經比較祥細地逐項分析了構成婚姻道德基礎或者說它的具體內容的九個基本因素。然而理論分析與現實生活實際上還有一段比較大的距離。即使這理論非常正確,也會因為采用方法還不夠先進而帶來與現實的差距。最明顯的差距是,現實中的婚姻是把一切因素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的。正如愛上一個人,絕不是如拆卸機器那樣的把它“四分五裂”之後去仔細觀察,而是一下子,或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得出一個整體的印象。仿佛賈寶玉初見林黛玉,初一見,就彼此覺得“好生奇怪,倒像在那裏見過的,何等眼熟!”請問,他們這種極為親切的感受,是從眼睛、鼻子、嘴巴、眉毛、五官、四肢一一看將下去,分析半天才得出來的結論嗎?當然不是。因為,戀人的心中往往是有一個自己也難以描繪的“內在模特”的,隻是招喚不出,徒然任他在自己心中潛動。當別人問他擇偶標準時,他自己常常並不能真有自覺的時候,有時候竟自隨波逐流地說過身高1米幾幾,膚色如何,眼睛如何等一大套“鬼話”。而真的那麼“好生麵熟,倒像是在那裏見過的”感受便會油然而生。所以,一個人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絕不是愛上了他的某一個部分,而是愛上了他的整體,這整體包括他的形象,他的動作,他的語言,他的風韻,他的氣質,乃至他的氣味和他的特殊的表情與習慣。所謂一見鍾情者,不過如此而已。
於是,發生了悖論。
從理論上說,隻有形象最為般配的男女才應該成為幸福的夫妻;而實際上常常是“好漢無好妻,賴漢娶花枝。”
從理論上說,隻有文化水平最相近的男女才應該成為熱戀者;而實際上,卻常常是一個大學問家愛上了一個目不識丁的女子。
從理論上說,隻有職業相關,社會地位相近的男女才能幸福地結合;而實際上,卻常常可能由一個大學教授愛上了一個家庭婦女。 從理論上說,隻有生活與民族習慣相同或相近最才能使婚後生活幸福;而實際上,卻常常是南轅北轍,竟自繞過地球,結成了異族伉儷。
舉例說,茅盾先生的學問怎麼樣?可以說是全國有數,世界不多,中國曆史不多見的大才子。不但小說精美深刻,批評文章亦頗可觀,中文基礎寬實而淵博,又深通外語,僅記憶力這一條,也夠叫人大吃一驚的了。因為茅盾先生會背誦《紅樓夢》,這算不算人類記憶史上的一大奇跡?然而,他的妻子呢?卻真正的是一位目不識丁的鄉村女子。初嫁茅公,婆婆問她會不會寫自己的姓名,還因為不識字而窘得流過眼淚。但茅公夫婦關係甚好,恐怕是盡人皆知的,個中緣由,卻不是旁麵者所能盡知的了。
職業差距很大的,有舞蹈家陳愛蓮和她的當普通工人丈夫,感情也是很好的,曾經見諸報端,引起很多人的話題。1987年5月27日《工人日報》上登載了一篇女大學生與殯葬工相愛後成婚的事跡,堂堂大學生嫁給一個燒死人的,可以說是“隔行如隔山”了吧?然則,愛情如同一道彩虹,溝通了他們的心。講到年齡差距大的,有魯迅先生與許廣平,孫中山先生與宋慶齡,都是年齡相差甚遠,且前者原本師生,師生相愛,本中國傳統觀念的大忌,又年齡懸珠,頗不合單純理論分析的模式;後者年齡差距更大,孫中山先生本與宋慶齡的父親是相互往來的朋友和同事。但他們的婚姻不也是非常幸福而且非常崇高的嗎?
講到民族不合有現代著名翻譯家楊益與英籍夫人戴乃迭,又有著名作家肖乾與他的同樣思想的外籍夫人。還有中國現代史上著名人物李立三與他的俄國姑娘李莎的婚事。李立三同誌可謂是一位命運多艱的曆史人物,他的婚姻也稱得上極不順利。現在曆史證明了,他雖然犯過3個月的嚴重錯誤,給中國革命帶來了巨大損失,但他數十年如一日,競競業業,忠於人民,忠於革命的精神和品質,應永載史冊,為後代人所懷念。他們成婚於1936年2月初,但新婚未曾“燕爾”,李立三就被蘇聯內務部以“托派、日本特務”的莫須有罪名逮捕了,李莎也被要求與他斷絕夫妻關係,學校共青團負責人通令說:“你是要丈夫,還是團籍?”但他們經過了考驗,成為了一對堅貞的夫妻。然而“娘家”如是,“婆家”也不大好過,“十年動亂”期間,他們又經曆了更為險惡的誣陷和攻擊。
看起來,單項因素對於婚姻來說固然非常重要,但更為重要的還是這些因素的不同類型的組合。就像一位文豪所言,一位美婦的人最為動人的手臂如果把它截下來,怕也會嚇死人的。現在世界上頗有些時興用計算機介紹婚姻的,中國也有這個,電視作過宣傳。然而,計算機未必有人聰明,其成功率並不理想,因計算機中的數據由於太過“科學”而失去了現實性。
於是,婚姻道德基礎的因素分析就自然而然地轉化成了結構分析。對此,我們著重討論以下三個問題。
第一,結構的類型。結構的類型是由什麼決定的?回答說,是由與婚姻道德相關因素的組織形式決定的。或者講得更明白些,是由這些因素所處的地位和所占的比重的不同而決定的。比如說,把婚姻的道德結構劃為一個圓,而它的各種因素在圓的位置和圓的空間比重上各有不同就會形成不同的結構類型。舉兩個例子。
愛情居中,占比例很大。經濟、民族、文化、年齡、身體等各種因素排列合理,就形成這樣的圓形,如果相反,愛情比例不當,而且位置顛倒,就會形成另外的結構類型。更何況說,所有那些基本因素,可能是正值,即和諧、理想,也可能是負值,即不和諧、不理想。那麼,如果哪一項因素出現負值就可能使婚姻道德這個圓,出現局部的或帶有整體性的缺陷。使婚姻生活成為殘缺不全的結構體。
從理論上講,現實生活中的婚姻結構類型,大約存在五種等級。不用說。這五種等級形成的原因,正在於他們內在因素的比重和組合形式。當然,現實中的實際等級或非等級差異,哪裏止5級,就是15級,50級也不止。分為5級或5種類型是為了便於提供一種可以參考的模式。
這五種類型是:
1.全麵和諧型。應該說這是理想的婚姻道德結構,也是最幸福的婚姻,但實際真正達到這標準的恐怕隻是一種理想模式,而很難成為一種完全的現實。就像偶然街上看到一對小夫妻,冰晶玉潔,珠聯壁合,恰恰地到了那麼一種和諧的境地。如果不是囿於習慣的結束,簡直要大聲叫一聲‘好的。但是他們的內心,其他各方麵的因素呢?恐怕未必能達到同等水準。盡管如此,接近這個目標的婚姻,越是在合理的社會製度下,也就會越多。用一個圖來表示,就是一個穩定的三角形的樣子。不用說,這樣的圖形是最穩定的也應該是最理想的夫妻關係。
2.基本平衡型。就是說,雖不是特別理想,卻是可以互相理解勾通的。一些心理學書籍稱之為心理相容。這樣的夫妻關係也是比較好的,其道德基礎,也算紮實。隻是在組合上略有缺限,或者在一些次要的因素上顛倒了一下位置。
3.不平衡可以互補型。這種類型其實已經不太理想,雖然這樣的婚姻的數目也許是最多的。他們不好不壞,恰恰地居中。夫妻雙方的感情組合和道德組合,既有比較嚴重的缺陷,卻又有恰當的補充。他們的成婚可能是很順利的,但感情並未紮實;他們的日常生活可能是乏味的,卻又有一定的感情。也許隻有在突然事故麵前,這情感才能迸發出耀眼的光焰,也許就此磕磕碰碰地交流著,忍受著,恩愛著,相互關心著了此一生。這種類型的圖形表示,從總體上看,已有些乾坤顛倒。但還遠不至於大廈將傾,透過虛線,勉勉強強可以認出正三角形。這樣的類型,是最有戲劇色彩的,雖然當事人不能完全稱心如意,但到了戲劇家手裏,卻可以大有作為。他們的生活因不平衡帶來矛盾,又因此而顯得特別生動。
4.基本不平衡型。這是一種不斷告急,警鍾長鳴的家庭環境。一般地說來,道德水準比較低,至少是整體水準不高,雙方的不和諧比較明顯和劇烈。各自的缺陷已經不大容易得到補償。之所以沒有破裂,往往是因為別的因素在起作用。例如對孩子的考慮,對自己未來缺乏信心,以及傳統文化的影響或者家庭因素影響等。如果也把它畫一個圖形的話,從宏觀方麵觀察,頭不甚輕,腳亦不甚重,二者抵銷,扯了一個“平”。如果是一座塔的話,一定比比薩斜塔還叫人擔心。
5.對抗性矛盾型。這是一種無法或難以繼續生存的矛盾形式。如果作為戀人的話,不論旁人如何作主,也終於不可能獲得愛情,就像杜十娘遇見了孫福;玉堂春遇見了沈延林;唐三藏遇見了蠍子洞主,穆桂英遇見了“沒毛大蟲”。然而,婚姻是男、女雙方的事,在分析了婚姻道德基礎的類型以後,還應該就主、客體之間的機製進行些簡要說明。
第二,不同婚姻類型中的主、客體作用與價值。
好的即道德的婚姻,應該有雙重含義。一方麵,夫妻雙方的和諧和幸福;另一方麵,是他們相互行為的社會價值。如果雙方關係是不和諧甚至是不相容的,不論這夫妻二人單個說來多麼可愛以致多麼可敬,畢竟不能算是理想的夫妻關係,因為他們本身的行動就是在打破這種關係。肖紅肖軍都是很有才氣的青年作家,不但文學成績驕人,人品也屬上乘,雙方的感情應該說是很深厚的吧,然而終於分道揚鑣,實在是心理未能相容的緣故。但是異常和美的夫妻關係,至少是十分牢固的夫妻關係,卻不見得就有什麼社會價值,甚至不但沒有積極的社會價值,反而於社會有害,隻有所謂的和諧價值。趙樹理的《三裏灣》中有幾對夫妻,可以說是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然而卻叫人看著歎氣。例如,“常有理”和“糊塗塗”,“鐵算盤”和“能不夠”,《四世同堂》裏有一對盡人皆知的“活寶”——大赤包和冠曉禾,雙方的感情應該說還是滿不錯呢!但實在不過是臭味相投,烏龜嫁女,甲魚娶妻。肯於同生死的夫妻大約可以算作堅貞不渝的夫妻了吧?但也未必,崇貞皇帝要去“盡忠”,皇後立意殉夫,那個能算“愛情”嗎?希特勒自殺之前還沒忘了舉行婚禮,那個愛娃也真能冒著危險“顛兒”來,跟著“丈夫”去死,卻連半點價值也沒有。因此,在討論婚姻關係與其道德基礎的時候,就引了主、客體關係問題。
所謂主體,就是婚姻的當事人,所謂客體,指的是社會需要狀態與規律。二者相親相愛,才有可能組成和睦的夫妻關係,但相親相愛的原因就不見得都是為著同一個理想和同一個動機。所以和睦僅僅反映了情感狀態,而道德所要求的還有比這更高級的東西。那種一心為了錢財而出嫁的女子,假使她的丈夫永遠能夠滿足她對錢的欲望的話,那麼,她很可能表現出一個女人能有的“美德”,而一個極端好色的丈夫,如果他的妻子能夠紅顏不老的話,那麼,他也可能永葆其專注的情感和一個好丈夫應遵守的生活規矩。但是,在前者,如果碰到丈夫經濟上的失敗,她也許馬上就會露出“母夜叉”的真麵目,而後者,如果妻子人老珠黃,他也可能立碼成為殘暴的君主和淫蕩的花花公子。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就算是同樣講究道德的人們,就像黑格爾老人講到悲劇的時候所指出的那樣,同樣有道德有理想懂禮貌講文明的人,因為他們的社會主張不同,也會造成社會和家庭的悲劇。《紅樓夢》上的賈寶玉,是得到魯迅先生很高評價的;就是他那名為賈政實則“假正”的父親,確也不是一個道德敗壞的淫徒或披著華麗衣服的二流子。他何嚐不希望兒子好,又何償不愛自己的兒子。但是,他的所謂道德本質上不過是“假正經”,到底害了自己的兒子,也在一腔真誠與慈愛之中害了自己的家庭和害了自己的主子。由此看來,作為婚姻的主體,一方麵有一個相合的問題;另一方麵又有一個進步的問題;作為製約客體的社會,也存在著不斷進步的曆史發展規律。主、客體之間,隻有在曆史發展中得到平衡,才算實現了婚姻的社會價值。
舉例說,如果夫妻關係的和諧度為1,而社會價值為7,那麼,其價值就是7了。相反,也是如此。如果有任何一方的指數等於0,那麼就毫無夫妻生活的道德和社會價值,而最大的價值度就是最大的社會進步性和最和諧的夫妻關係。順便說一句,本題對於婚姻關係的主、客體分析及其價值模式也適用整個家庭的發展及其各種關係。
第三,不同婚姻類型的曆史演變特點。
類型是不同的,無論何時都有差異。但曆史的發展又是有規律的,雖然這種規律在特定的條件下會有起伏,波動,跌宕和反複,以否定之否定和耗散結構方式從無序向有序的方式轉化,通過積澱與異化等形式而完成。但最基本的曆史特點是,符合社會曆史要求,即符合社會係統發展需要的結構形式將慢慢成為主流,成為固定的法律形式和道德規範,而不符合社會係統發展需要的將慢慢地被淘汰,作為婚姻的當事人,順曆史發展的則幸福,逆曆史發展的則不幸。現代文明,且不問是東方文明還是西方文明,都要求婚姻道德或早或遲地走向以愛情為唯一依據的方向上去。明白這一點,作為具有現代思想的現代人就應該珍視愛情,嚴肅地對待愛情,負起愛情生活中應負的一切義務和責任。有了這樣的婚姻戀愛觀,即使他沒有得到他所追求的愛情理想,他也可以毫無愧色地稱為一個有道德的人;他的婚姻戀愛中的所作所為,必能經受住曆史發展的考驗。如此這般,庶幾無憾。
第三節 戀愛婚姻道德發展的階段性特點和要求
戀愛與婚姻的過程雖然是大同小異的,但表現在每個具體的當事人身上,卻有千差萬別的不同。正如一個愛笑的人和一個愛哭的人,雖然碰到的是同一件事。一個禁不住要彎腰捧腹,一個卻先自掉下淚來,人類的感情之豐富雖世間萬物幾無可比擬者,正因為如此,在愛情生活的情林意海之中,才有奇花異草、姹紫嫣紅開遍,才有美不勝收的光彩、熱鬧,演化出而且將不斷演化出新奇而又神秘的世界。一對一路順風的戀人會對自己的孩子們開導說,別聽那些戀愛讀物上的瞎扯了,了解,關心,有感情,結婚。還不是那麼一回事。自煩自苦,純屬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一對“千錘百煉”的戀人則會說,愛是天山的雪蓮,是尋常人不能曉得它的含意的世間最奇異的花朵。不經千辛萬苦的努力,不經受蕩氣回腸的“折磨”,哪能得到愛情的滋養和撫摸。真的,愛情與婚姻生活對於平常者來說,未免太平常;而對於不凡者來說,卻又太不凡了。但蘭花雖美,畢竟是驕寵之物;鐵樹開花,少愈難得;滿天的柳絮又曾引起多少意中人的遐想,油菜花雖非觀賞之物,那黃金鋪地一般的景色,又怎麼能不招蜂引蝶?“三春散盡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反正一人有一本戀愛經就是了。
日本心理學家白石浩一曾分戀愛為七個階段,即印象形成階段,有接近願望的階段,出現希望的階段,戀愛的自覺階段,結晶階段,發生疑惑階段,最後為第二結晶作用階段。從戀愛與婚姻的道德分析考慮,則有三個主要而關鍵的時期,即初戀期,熱戀期,婚姻成熟期。以下分期而述。
一、初戀期的特點、機製與道德要求
初戀應於何時發生,其個體差異同樣較大。一般說來,初戀的發生與青春期的到來是大體上同步的,青春期是初戀的生理基礎。因此,可以大略上下結論說,初戀期的年齡區域與青春期的基本年齡界線大致相同,其上限,雖然受現代青年身體發育加速現象的影響,也應在十二三歲以後,其下限,就絕大多數人來說,則應在青春期結束前後,即十七、八歲。但這下限常常模糊。 初戀者有幾個特征。
詩化特征。初戀者本身就是一首詩,天下的初戀者,莫不如是。也許這些戀人在十幾年或數十年之後,成了英雄,成了世界聞名的科學家、政治家、藝術家和能工巧匠,也許成了人間的敗類,正義事業的叛徒,殺人的幫凶或者劊子手。但作為初戀者的人生大都是極其美麗的。因為他們還沒有走向人生的最複雜的道路,他們的情是詩一樣,意也是詩一樣的,就連整個人也是詩一樣的。隻要看一看大文豪筆下的青春初戀者,就可以知道這個時期的人生有多麼美麗。其實,但讀此書之人,也許大多有了不短的人生,隻要不是健忘者,不是發育畸形者,不是遭受了新的挫折和困難者,不是誤入岐途且不能自拔者,不是狂熱之情燃燒於胸不能平靜者,都會鮮明地在自己的心目中留下自己“豆蔻年華”的美妙倩影,也會在內心深處永遠留下初戀戀人的詩一樣的不滅的精靈。郭沫若的初戀是“愛”上了自己美麗的嫂子,因為偶然的機會,自己碰到了嫂子的手臂,而觸發了他奇異的感覺和詩一樣的激情,於是,他醉了;他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感到過的情感的衝擊和同樣奇異的體驗。這是什麼呢?這就是初戀。然而,很顯然,他是把自己的嫂子詩化了,之所以有這種詩化,是因為初戀主要是一種青春期特有的待機勃發的激情,隻有這激情與某個對象經過某種契機的結合,才能產生出樣奇妙的效果。日本的武者小路實篤寫過《初戀》,德國的大文學家歌德寫過《詩與真》,我國的大作家沈從文先生寫過《蕭蕭》,日本的川端康成寫過《伊豆的舞女》,台灣現代言情小說家瓊瑤寫過《我是一片雲》,五四運動文壇上的大將周作人也寫過《初戀》。都是不同尋常的詩章般的著作。那個不同尋常的蕭蕭,是先“結婚”,後初戀的,因為她是童養媳,是在有了一個娃娃丈夫之後才產生了初戀的。結果為那個膽小而又討厭的名叫“花狗”的男人所騙,險一些因此丟了性命。照常入的理解,花狗的歌聲,一定不會太美妙吧?花狗的為人實在夠可憐可厭而又可怕的了。然而,蕭蕭竟自委身於他。是蕭蕭同樣的不可愛嗎?是她不聰明嗎?是她品行不端嗎?回答都是否定的。因為,當一個人的情感為青春的氣息所詩化了以後,就會把一切他所想往的、追求的、需要的,乃至為之迷惑的都變成了詩。由此而言之,初戀也是一種自我之戀。它不過是人生情愛的一次自我驗證和陶醉。如同初出巢窩的小鳥兒,盡管他還未能體味到大自然的深情和厚愛,也開始抖動著羽毛在陽光下上下飛舞,而其本意,卻並非在乎謀生,而是一種自我欣賞和對於初入生活的美好情緒的內心體驗。多情的瓊瑤曾寫過多少篇初戀者的激情,描寫過他們的詩的情感、詩的理想和詩的希望。《我是一片雲》開首處,便有這樣幾句話:“宛露抬頭看著天空,看著那幾片雲的飄蕩和遊移,她腳下不由自主的半走半跳著,心裏洋溢著一種屬於青春的屬於陽光的,屬於天空般遼闊的喜悅。這喜悅的情緒是難以解釋的,它象潮水般澎拜在她的胸懷裏。這天氣,這陽光,這雲層,這初夏的微風……在都讓她歡欣,讓她想笑,想跳,想唱歌。何況,今天又是一個特別喜悅的日子!”作者妙筆生花,沒有提到初戀二字,然而,已經感覺到,這個可愛的“宛露”,春心勃動,恐怕是要戀愛了。還有周作人,他對自己初戀時的經驗描繪得好:“我不曾和她談過一句話,也不曾仔細的看過她的麵貌與姿態。大約我在那時已經很近視,但是還有一層緣故,雖然非意識的對於她很是感到親近,一麵卻似乎為她的光輝所掩,抬不起眼來去端詳她了。在此刻回想起來,仿佛是一個尖麵龐,烏眼睛,瘦小,而且有尖小的腳的少女,並沒有什麼殊勝的地方,但在我的性的生活裏總是第一個人,使我於自己以外感到對於別人的愛著,引起我沒有明了的性之概念的,對於異性的戀慕的第一個人了。”
不曾說過一句話而就偷偷地“愛”上了的,這就是所謂初戀者的詩的魅力。
朦朧特征。朱一強在研究初戀的時候,講到“五感”、“三性”。“五感”是講初戀的五種心理特征,“三性”是講初戀時的三種情感特點。五感是:迷醉感、羞澀感、疑惑感、孤獨感和美化感;三性包括情感的單純性、強烈性與持久性。然而這一切,在初戀者心目中,卻是若明若暗,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無以名之,謂之朦朧。
初戀者的朦朧感,表現在他心目中的對象可能是具體的,也可能模糊的,雖具體而又模糊,雖模糊而又詩化了的。就像朦朧詩一樣,奇妙,空靈,超遠,而又可以感知和親近。他愛誰?誰愛他?都是他反複考慮的題目,然而一切都可能歸於無有,所以,說來說去,還是一種自我為中心的情感之戀。
初戀者的朦朧感,表現在他心目中的對象可能是長期的,也可能是短暫的。周作人成年時候追憶的未曾一言的少年初戀經驗,絕不是他一個人的獨特的初戀形式,而是頗有代表性的青春的“戀”。他可能愛上了鄰居家的女兒,一見麵就要血流加快,麵紅耳赤,人家笑一笑,也會使他激動小半天;也可能愛上了電影屏幕上的某一位明顯,朝思暮想,時而覺得自己也是一位電影的天才,時而覺得她也可能在某一天就會來到自己的身邊。青春者的夜晚就常常是這樣度過的,他夜半無眠,想出了多少人間少有的偉大的卻又單單屬於他內心的童話。然一覺醒來,又禁不住啞然失笑,“這就是我嗎?是耶?非耶,其實難辨”。於是臉都羞紅了。但未及多時,便又在夜幕的微拂中做起了新的更可笑的夢。但未幾何時,又禁不住自喜自怨自憐自愛的罵自己是個充滿虛榮心的幻想家。有誰願意把自己青春時節的夜半沉思筆錄口述出來的嗎?人們一定會笑他是個“小瘋子”。然而這“小瘋子”瘋得可愛,絕不象某些大瘋子那樣的惹人心煩,招人討厭。
初戀者的朦朧感,表現在他心目中的對象可能是荒誕的,又可能是理想的。所以,才有所謂少男少女的白日夢。白日做夢,本是人間一大可笑事。但初戀者的白日夢,卻孕育著多少詩情畫意,又引來了多少科學工作者和“過來人”的關注與同情。
初戀者的朦朧感,表現在他心目中的對象時,可能是清醒的,又可能是迷醉的。正如朱一強所說:“迷醉感,這是由對方的氣質、長相、身材、姿態、語言等品質組成的魅力所激發的一種近乎幻覺性的思念情緒。這種迷醉感具有一種綜合性的情感效應,心靈的戰栗、慌恐、幻覺、羞澀、急盼等各種情緒重疊在一起,占據了初戀者的身心,使他們陷入一種強烈而又無理智的恍惚之中,被愛者的形象時常在腦際縈繞,並想象著。他和她的一切,表現出不可抑製的親近衝動欲求。”然而,這個形象卻又異常地鮮明。所以,初戀者的一個手勢,一個眼神,一個輕微的友好動作,一個笑臉,一個歡快的,乃至言之無意而聞者滿意的一句好話,在初戀者心目中都將是永生難忘的。也許有那麼一天,當他真的就要開始戀愛的時候,隻要一接觸到這似曾相識的言談舉止,就會產生出10倍的好感和熱情;也許有那麼一天,當他要告辭人世,去到天國向馬克思他老人家報到的時候,他還會在朦朧之中,看見這久已逝去的殘夢的再現。朦朧而不能忘記,模糊卻絕不抽象,這就是初戀者朦朧情感中的特殊的鮮明性。
純情特征。所謂純情特征,就是完全沒有或者基本沒有任何利害方麵的考慮情感形態。上麵分析過的婚姻與愛情的因素與結構,有很多對初戀者是完全不適用的,初戀者,是用自己整個身心去熱愛,去體味,去暢想,去浪漫,去享用的。冰清玉潔,容不得半點世故和物欲,而且一大半情感倒不是專心去愛對方,而是去愛那愛對方的“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書中有保爾和冬妮婭的初戀,那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一幕,然而又是詩情畫意的一幕。它不會產生像白蛇娘娘被壓在雷鋒塔下的情感震顫和憤怒,也不會產生江姐看到自己丈夫的頭顱掛在城門樓上的激情澎湃和忘我的震撼,又不會產生《高山下的花環》中那種生離死別蕩氣回腸的英雄主義的大悲傷。它激動人心的魅力,產生於它完全是人性中固有的純情之想。他們還沒有成人,頭腦中少有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大公無私和自私自利這樣的大名詞,也沒有如同壯烈犧牲,拋頭顱,灑熱血,粉身碎骨,頭可斷,血可流,泰山崩於前,江河騰於後這樣刺激的字眼,但他們已經具備了相當的自我生存的能力,已經有了強烈正義感和單純的是非心,已經朦朦朧朧地感到了人生的可愛和自我存在的價值。它並非狂風暴雨,卻比之狂風暴雨更耐人尋味;它不是驚雷電閃,卻較之驚雷電閃更討人喜歡。於是在讀者和作者心目中永遠留下了這難忘的一幕。縱然是冬妮婭終於成為一個體香心臭的小婦人,也終究抹不掉想當初他們純情如水的美好印象。又有川端康誠筆下的伊豆舞女,那本是一家江湖藝人與一位少年中學生情感交流的故事。如果照中國傳統的說法,那男主人公卻是一位純情的才子,一位正在青春年少情竇初開的中學生。不知不覺之間,竟被那舞女激起了他心中的從沒有過的體驗,激起了他對異性的熱愛和憧憬。他們分手了,從此天涯海角,永為參商。即使不曾分開,卻也不見得能有比這一時接觸更光彩更感人的詩一般的“意”和“情”。如果不是一個處在青春期剛進入初戀狀態的少年,而是一個三四十歲的文質彬彬,口若懸河,家資百萬,戴著夾鼻鏡,身著博士裝的大教授,他還能對這樣一位賣藝女子意厚情長且又朦朧若是嗎?誰都知道,在私有製度特別是在那些落後的封建國家裏,一個耍猴兒的不大可能愛上一位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而一個叫花子也不可能青睞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一個學富五車的才子又怎麼能去愛一位舞刀弄劍的俠女;一位賣油郎也無法明白一位閑居深閨少女的春情。但這一切,在那很少機會相見相識的少男少女心上,都不能成為妨礙他們相親相愛的障礙,他們不知利害,不問利害,隻想愛情,隻要愛情。所以,張生一見崔鶯鶯,就禁不住失魂落魄,有些個把持不定,那位千金小姐又何曾能夠心如死水,情似古井?所以,王寶釧才把彩球拋給了薛平貴,並且不怕與自己有權有勢的父親斷絕關係,勇敢地與之“三擊掌”。初戀之所以讓人永世難忘,其原因在此;初戀之所以有那樣的詩情畫意,其原因也在此;動物沒有初戀,因為他們隻有一點傳種的本能。人類原本是應該把人類的這一點純情廣而化之,化而深之,深而廣之,使其貫通於整個人世之間,醍醐一般地澆注於普天之下有情人的心頭。隻是由於受文明與環境的限製,也受生產力和科學技術的限製,加上受人類認識的局限,人類至今未能盡情於此。理想者見之,道聲“慚愧”,痛心者思之,稱作“異化”。然而,現代科學所預示的前途,必將引導人類走向前所未有的光明前程。
跳蕩特征。初戀者戀情好像一朵浮雲,要從天的這一方漂向天的那一方,又好像長江的流水,要隨千山萬嶺去洶湧奔騰,千回百轉。他們此時此刻的情感,是敏感的,是天真的,是單純的,是細膩的,是矛盾的,是徘徊的,是朦朧的,是理想的,是一發而難於自禁的,又羞與他人言的。而這一切,仿佛都是以自我審視,自我體察,自我評價,自我解勸,自我煩惱,自我埋怨,自我痛惜,自我歡暢,自我哀傷,自我幻想來實現的。他們容易錯覺,因為他們過於敏感;他們容易興奮,因為他們的心本來就在不安的跳蕩;他們容易自苦,因為他們還缺少生活的經驗。這特征使他們容易盛氣淩人,卻又容易失望;容易自暴自棄;卻又容易痛切自責;特別喜歡聽取旁人的意見,又往往固執己見,甚至容不得別人把話說完。好比一隻剛破土而出的幼苗,他盡管平生第一次嗅到了芳鬱的春風,第一次觸到了溫暖的陽光,第一次看到了如此燦爛的世界,卻好像一下子已經實現了自己全部的夢想。然而,這其實隻是一個開始,不論開始多麼偉大,誘人和輝煌,能不能順利地長大成材,卻還有待於各種各樣的機遇和條件。
初戀者之所以有上述特征,因為他作為一個正常的自然人,必然會受到生理機製的影響;而作為一個社會人,又必然受到社會機製的影響,二者相合的效應,就使得初戀者發生了如上的種種特點。而為了保護初戀者的健康成長而無虞,就有必要研究一下這個階段的道德原則和道德要求。
道德原則,是非常簡單和重要的兩句話:其一,有利於初戀者的身心健康;其二,有利於初戀者的社會成長。然而,真能記住並履行這個原則,卻談何容易。也許,人類隻能逐步接近這原則的完全實現,永遠也達不到它的絕對實現呢!
那麼,道德要求呢?道德要求有三個基本方麵。
第一,了解性愛知識,正確對待初戀。青年人應懂得一點性知識,性知識本身雖與道德無關,但如何對待性與性知識,常常是新、舊道德爭論的一個焦點,這在前麵已經說過了。其實,不僅僅性知識,有關的生理知識、心理知識、社會知識、情愛知識和道德修養都應該懂得,因為初戀者的年齡往往與青春期結合。正因為初戀者有上述的那些個特點,所以才更有必要懂得一點有關方麵的科學知識,以求得學會自我調整,愉快、健康、順利地度過這一段詩的年華。在青春期,由於青春期的特點,青年人求知心理極強;而羞澀心理又極強;敢作敢為的精神極強;徘徊猶豫以至自怨自責的情緒又極強。而這種相互對峙的情感為初戀的情緒一激,又會加倍地產生情感效應和行為效應。既特別容易學到科學知識,也容易染上不良習慣。而一旦染上某些不好的習慣,又羞於對人言,且難於自拔,往往為一些隻言片語和自己內心的矛盾所困擾,也許這就是佛洛伊德所謂本我、自我、超我的矛盾過程吧。而給身心健康和社會成長常常會帶來很多損失。個別嚴重的,有可能產生性變態,性倒置現象——或給將來造成性變態,性倒置的隱患。也有可能走向犯罪或者埋下後來走上犯罪的“定時炸彈”。因此,社會和一切教育單位重視青春期的科學教育的正確實施;科研單位重視對青春期心理和有關方麵的研究,家庭注重對子女進行青春期知識的教育,本人學會自我調整,就不僅僅是一個社會問題,而且是一個道德問題了。
第二,認識兩個規律,把握主攻方向。當代大學生,常常向學校提出這樣的問題:大學生能不能談戀愛?為什麼不能談戀愛?其實,何止大學,就是中專生、高中生,以至初中生,或者他們的同齡人,小小年紀就談起戀愛來的,絕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恰恰在這個問題上,特別容易引起師生之間、同學之間、家庭與子女之間的尖銳矛盾。特別是在家庭與子女之間,正好由此作為突破口,從此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所謂“代溝大戰”。照我的看法,正確的解決這個問題,本可以寫出數十萬字文章,而真能把它解決好,就是寫數百萬字文章又何必嫌多。但如果撿最重要的來說,則是兩個規律的調整問題。哪兩個規律?一個是成才規律;一個是性愛規律。而對於青年人最為直觀和有切膚之痛的主要的也是這兩個規律。如果能夠正確認識和把握這兩個規律,恐怕絕大部分的疑問和矛盾是可以解決的。
先說成才規律。成才規律的一個基本要求,就是人在青少年期的智力開發與他未來的才能成正比。通俗地說,就是在青少年時期學到的知識越多,掌握的技能越多,那麼,他以後的發展道路就會越順利,成才後的能級就會越高。如果我們把青少年時的學識與未來的發展定成1:3的比例。那麼,在青少年時間學到的是10,到了成年以後就可能達到30的能級;而在青少年時期學到的是100,那麼以後就能達到300的能級;而在青少年時期學到的僅是0. 01,那麼,以後的能級也就很可憐了。當然,影響一個人成長的因素多得很,不會像這個比率這麼簡單。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很容易理解,如果一個到了20歲還是文盲的人,他的成才之路特別是在現代科學技術條件下的成才會是多麼困難。有誰說過,人生是漫長的,但緊要處隻有幾步,而且這幾步就在青年時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是成才規律表現在年齡階段的基本特點。
再說性愛規律。性愛當然也受年齡的限製。80老翁才開始戀愛的,如果有的話,畢竟是晚了。就是到了30歲才開始談戀愛的大男大女也有點晚了。但是,與成才規律不同的是,人的性愛高潮的年齡階段並不嚴格,或者說他允許有一個比較寬泛的彈性空間。這不單和人的社會生活形態有關,和受教育的時間長短有關,和每個人的生理發展的差別有關,也和戀愛擇偶的特殊性有關。以最末一點論,人要成才是很少根本沒有學習機會的,但人要戀愛卻不見得天涯處處皆知己。如果真的見一個愛一個,或者一個都不愛,就成了大悲劇。從現實生活中愛情生活的幸福範例來看,早婚的未必恩愛不深,如英國的拜倫和雪萊,中國的宋慶齡和楊開慧,他們結婚的年齡以現在的標準理解,都還很年輕,就是比他們更年輕一些結婚和戀愛的,享受夫妻生活幸福的也肯定大有人在。但這不能說明早婚就是絕對地好。中國叱吒風雲的元帥陳毅40歲與張茜結婚,魯迅先生也是中年以後才找到愛情,認識許廣平的時候已經過了“不惑”之年,結婚的時候已經近50歲。但有誰能說,他們的婚姻不幸福呢?
兩相比較,結論是清楚的,成才規律時限嚴格,而性愛規律就比較靈活,換句話說,如果把準備成才的黃金時間用去太多了,你也許就會終生不能成才,至少不能達到你本來能夠達到的那種人才能級,而如果把可以戀愛的時間,用去成才了,請不用著急,未來的性愛幸福的概率並不比今天為少。
實事求是地說,世界既然這麼大,這麼繁複和帶有令人莫測的偶然性與必然性的相互變化,所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代,總是有一些或一批幸運兒的。他們可能根本沒有遇到過成才與戀愛以及其他方麵的各種難解的矛盾,一切困難都鬼魂聞到雞鳴般的急逃而去,迎接他們的總是“陽光燦爛”。但我要說,幸運兒雖每個時代每個地方都可能存在,而把自己盲目地當作幸運兒,而且就照著這種盲目的幸運兒觀念去實踐的人,他可能會很不幸運。
笫三,注重生活道德,具有“防衛”意識。道德教育在中國曆史倍受重視,觀其曆史,可說是有利也有弊。關於性知識的禁若寒蟬就是一弊。“五四”運動以來,關於性解放之類的西方觀念進入中國,幾起幾落,人心憂憂。性解放作為一種理論有無研究價值,都值得懷疑。作為一種現實,則無論如何是不能允許的。此說於成年人恐怕都是一種蠱惑,給青少年宣傳這個,簡直就是犯罪,退一萬步講,當那些朝氣蓬勃的莘莘學子,正在利用大好時光發奮學習的時候,當他們雖有極其美好的求知願望卻涉世不深的時候,當他們對於性的了解和渴望日益增加而又意態朦朧的時候,去給他們講什麼性解放,也是一種毫無社會責任感的表現。對於“性”這件事,於青少年進行教育原本是應該的,但是性的教育隻是整個教育的一部分。如果像佛洛伊德那樣,以為無論什麼都屬於一個“性”字,可就又大錯特錯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方法,無論是毀是譽,其價值自在。但在我看來,他的直接的價值,乃在於對性顛倒和性變態等等心理障礙研究的詳盡、細致與肯切。將其意義誇大無邊,雖然也因之說出了一部分真理,與實際一結合,馬上會露出馬腳,暴露出其理論的主觀臆斷和缺乏事實與實驗根據。人當然不能無性,有性則必有其生物作用和社會作用,絕不像進化未徹而留下的一根盲腸一樣,徒使感染者生痛。但“性”不是一切,所以人類才有愛情而任何動物都沒有愛情,隻此一斑,可推想全豹。用從性變態者身上得來的臨床經驗,去開導一切人,這是搞錯了對象,就如同一個精神病者的看護要用同樣的方法去對待自己的丈夫和母親。而對千千萬萬個占青少年絕大多數的健康青年來說,最要緊的是給他們性科學,是使他們能夠更為健康地成長和更能應付複雜的社會環境。 社會環境怎麼樣?以我國的情況來說,本質很好,情況複雜。因為壞人、壞事、壞思想、壞作風其實還是很猖獗的,流氓教唆犯和他們的團夥以及同盟軍都很猖獗。所以,就進入青春期的青少年來說,特別是處於初戀階段的青年人,你們應該確定堅貞的道德觀念,潔身自好,自重自愛,同時還應該具有一定的“防衛”意識。實在說,正因為初戀者有詩化戀愛對象的特征,他才容易認壞蛋作英雄,為一句兩句漂亮言辭而陶醉自己的心靈;正因為他對於自己戀愛對象有朦朧意識,所以容易讓那些老奸巨猾、巧舌如簧者乘機而入,用卑劣的手段玷汙了初戀者的身心;正因為初戀者具有純情如水的特點,他才容易對於了解不深,甚至毫無了解的人在短暫的接觸當中就變得一往情深;正因為初戀者往往有跳蕩性心理特征,如果他接受了不好的思想、觀點,特別是具有性刺激的直觀行為,才最容易被誘騙上當,初次涉世就成為不幸的失足青年。強調性道德中的“防衛”意識絕不是危言聳聽,也不是小題大做,現在社會上多少事實教育著人們,如果不對我們的孩子們大喝一聲,他們也許就會“一失足成千古恨”。而且需要強調的是,特別是女青年,更應該加倍謹慎。這倒不是說,現代人的性過失也像封建社會的失貞一樣,從此便做不得好人。而是說,如果因為自己的不慎,帶來不應有的過失,在內心造成的自我傷害,也許經過漫長的歲月還抹不掉它造成的陰影。二、熱戀期的心理特征、知識準備和道德作用 熱戀期是戀愛的高潮和走向婚姻的質變點。但這個點卻不是一下子到來的,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過去的。熱戀的表現同樣有明顯的個體差異,然而毫無熱戀準備的婚姻,如果不是屬於愛情的例外,便隱隱潛伏下了愛情的悲劇。
正常的戀愛,妙在情、理之間。然而,卻不是情與理的機械組合或者等量攤派。在不同的階段,情與理互有消長。所謂妙在情理之間,無非是說有情無理的愛情則容易失之粗俗和野蠻;有理無情的戀愛,則往往又會失之枯燥和貧乏。當然,誰也不願意找一個像研究放大鏡下的麻瘋病病菌一樣研究自己的情人和妻子;同樣,恐怕也沒誰願意找一個看到老婆死了還要鼓盆而歌的莊周一般的夫君。事實上,當戀愛進行到一定階段之後,男女雙方都會在感情上來一個質變或者叫突變。不過其表現形式可能有顯有隱,其到達時間可能有早有晚。如果一方已經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一方還心如古井,談“虎”而絕不色變,那麼,這一對所謂戀人,要麼是出現了“單相思”,要麼已經麵臨失戀不遠了。熱戀中的雙方是決不會這樣的,他們為激情所動,正在愛河中乘風破浪,經受考驗。但凡熱戀者,都有亢奮性,排他性,渴求性三個心理特征。講得俏皮一點,可以說是具有“忽冷忽熱”的亢奮性;“疑神疑鬼”的排他性,“貪得無厭”的渴求性。
“忽冷忽熱”的亢奮性。熱戀中的亢奮與熱戀中的跳蕩顯然不同,如果非得找出相同點的話,那麼,二者都常常處在矛盾心理的煎熬中,這倒是頗為相似的。然而,初戀者的心理跳蕩主要是一種自我矛盾,是對於自己情感的反複推敲、估量、審視和判定,盡管他主觀上也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自以為是在心愛者身上拚命用心。熱戀者也有推敲,矛盾、憤怒、喜樂,而且常常要在憤怒中加著屈服,屈服中又引出關懷,關懷又帶來懷疑,懷疑又產生興奮,興奮又急轉而下變成失望,失望卻又回到憤怒。這種自怨自艾、自哭自笑,雖然在旁觀者看來,主要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而在實際上,卻是真的把一顆心都壓給了“心上人”。這時候的心上人簡直就是他的上帝,而他自己寧可作一顆最無價值的灰塵。然而,這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自卑,因為對於情人的理想化,實際上也使自己的愛情無形中增了值。所以,無論哪一個熱戀者,在通常的心境下(可惜這心境頗不易得也頗不長久)他們都會無師自通地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魯迅先生在《傷逝》這篇極其著名的小說中曾經描繪過戀人們的這種心理,把這心理維妙維肖地給予他的“可憐兮兮”的男主人公。那上麵寫道:
“子君不在我這破屋裏時,我什麼也看不見。在百無聊賴中,隨手抓過一本書來,科學也好,文學也好,模豎什麼都一樣;看下去,看下去,然而自己覺得,已經翻了十多頁,但是毫不記得書上所說的事。隻是耳朵卻分外地靈,仿佛聽到大門外一切往來的履聲,從中便有子君的,而且橐橐地逐漸臨近,——但是,往往又逐漸渺茫,終於消失在別的步聲的雜遝中了。我憎惡那不像子君鞋聲的穿布鞋的長班的兒子,我憎惡那太象子君鞋聲的常常穿著新皮鞋的鄰院的搽雪花膏的小東西!
莫非她翻了車麼,莫非她被電車撞傷了麼?……我便要取了帽子去看她,然而她的胞叔就曾經當麵罵過我。
驀然,她的鞋聲近了,一步響於一步,迎出去時,卻已經走過紫藤棚下,臉上帶著微笑的酒窩。”
真夠精采的。其實這事並無稀罕,然而凡庸如我輩者卻不能把它藝術地再現。但我見過盼兒媳盼得眼都花了的老太太,第一次“媳婦”登門的時候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拿拿板凳,推推椅子,又撣撣圍裙,忙著去掃地,想一想,不好,又去沏水,甚至白白地轉了兩個圈兒後什麼也沒幹,又回來了。臉上是笑的,然而,鼻尖上卻在冒汗,一張黃白的臉上也染上了“離家”30年未歸的紅暈,連額上的皺紋也高興地你擁我擠的挪了位。由此想到準備去會男朋友的戀人,她要花3個小時打扮自己,但我們敢說,這3個小時大約有90%完全白費,口紅塗重了,難看,活象個妖精;口紅太少了,粉巴拉即的,整個一個病態;連頭發的樣式都能改上好幾次。忙到得意時,禁不住捂著臉蛋笑了,甚至對著鏡子要親自己一口,但不知怎麼一來,又突然地失望起來,自己懷疑自己:這樣子,他能喜歡嗎?也許,現代生活中的男兒和女兒已經淡忘了或大大地改了這些習慣,但是,無論怎樣當一個人強烈地愛著另一個人即進入熱戀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會有些異樣。
“疑神疑鬼”的排他性。在戀人的腦裏,任何第三者都是“敵人”。小說家和語言學家們最能體察此意,所以就發明了一個新詞出來,叫做“情敵”。情敵非敵也;然而比之真的敵人有時候更叫人擔驚害怕。在一個世紀以前的歐洲,因為這件事會引起決鬥的。今天當然是沒有決鬥的了,然而因此而怒不可遏,又帶點心驚肉跳再加上三分無可奈何的心理,卻猶如往日。但在旁觀者看來,最滑稽可笑的,卻不是那種讓人“剪不斷,理還亂”的三角戀愛,而是熱戀者的疑神疑鬼,見到一根雞毛就說“飛碟來了”的戀愛神經質。司湯達曾經對愛情的發生發展過程作過極為生動細膩的描繪,其中也講到了這層意思。題目叫“愛情的誕生”。具體內容則包括七層意思:
1.驚歎。
2.自言自語:“吻她,被她吻,多麼幸福呀!”等等。
3.希望。
……
4.愛情誕生了。
愛是一種快感,是在盡可能親近的接觸中,疑視,撫摸,以一切感官感覺一個愛著我們的可憐人兒,從而得到快感。
5.第一次結晶開始了。
……
6.懷疑產生了。
凝視觀察了十次或十二次,或者作了任何其他一連串行動,鼓舞起戀人的希望,並且加強了他的希望以後,……他要求自己的幸福有更確鑿的證據。如果他顯得太有把握了,就會出現冷冷淡淡,漠不關心,甚至怒氣衝衝。他開始懷疑他所指望的幸福的確實性。他決定以其它的人生樂趣來慰籍自己,可是發覺這些樂趣對他已不複存在了。一種對於嚴重災難的恐懼感襲擊著他,於是他的注意力又集中起來。
7.第二次結晶。
這種結晶的鑽石就是確認這種觀念:她愛我。產生懷疑後的那個夜晚,戀人每時每刻經曆著可怕的痛苦,隨後又自言自語道:是的,她愛我;於是他發現了新的魅力。然後,懷疑再度向他襲來;他中夜起坐,忘了呼吸,詢問自己:可她真的愛我嗎?在這些痛苦而愉快的反複沉思中,這可憐的戀人越來越有把握地感到:她會給我快樂的,全世界隻有她一個人才能給我這種快樂。 這末一段,和我這裏講的熱戀期的特點可謂“何其相似乃爾”!多引了幾句,以免讀者突兀。
中國古人對此也有極深刻的見解和特富韻味的藝術再現。不過因為那還不是自由戀愛的時代,所以常是借了離人之口,極寫相思之痛,個中風流才子,便去青樓尋覓,雖近逢場作戲,亦有深情無盡。或許在那種男女大防如森嚴壁壘的社會裏,唯有暢情舒懷於青樓知已,才能更快“我”心。所以李清照才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之歎,蘇東坡才有“多情反被無情惱”之說,徐再思才有“症候來時,卻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的比喻,和凝才有“無事顰眉,春思翻教阿母疑”之想;牛嶠才有“紅鴛被,兩兩間鴛鴦。不是鳥中偏愛爾,為緣交頸睡南塘,全勝簿情郎”之感慨;張泌才有“睡起卷簾無一事,勻麵了,沒心情”之描繪;柳永才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之想象。更有一篇岔曲說得好:“再三的央給你,他越發來得遲,叫聲丫環你聽知:我今藏在屏風裏,他若來時一定會將你問,你就說我娘家把我接了去,教那下作人兒他心裏著急。”
現代人這樣的情思不多了,但相互的誤會卻未曾減少。旁人說這叫“吃醋”,可本人並不覺酸,直讓一肚皮的“正義”弄得暈頭轉向。個別“病情”嚴重者,看見女朋友和別人跳舞也疑,看見男朋友和異性說話也疑,看到一封來信也疑,聽到一句笑話也疑。熱戀時期,本來就容易疑心重,有時偏偏不能遵守約會時間,或者看電影沒說好碰頭地點,進商場又忘了帶鈔票,結果常弄得“氣急敗壞”,“兩淚漣漣”。
熱戀之所以有這樣的情感表現,其原因有三:
第一,熱戀之熱,就有點“不大正常”的意義,正與小孩之小,老人之老和病人之病的特點相同。小孩也有智慧,司馬溫公幼有破甕之才,文彥博少有浮球之智,孔融4歲讓梨,秦甘羅9歲出使趙國。都不是長者,然而,把國家大事全交給青少年,恐怕還使不得,就像“文化大革命”紅衛兵那模樣,提起來就叫人心酸。老人也有老人的智慧,然而,再去衝鋒陷陣恐怕已經不大相宜,廉頗、黃忠雖勇,其奈老何?病人中雖也有還能堅持工作,甚至有新發明創造的,但曆史已無數次證明,讓病夫治國,則於國不利;讓病夫治家,則家宅難安;因為他有“病”。熱戀雖不是一種醫學上的“病”,卻也是一種心理上的“病”。就是有些與常時不太一樣的意思,仿佛是醉,也仿佛是夢,然而又清醒異常,也機靈得異常,不但眼睛特別尖,耳朵特別靈,就是腦筋也仿佛比平時要來得靈敏和聰明。難怪曹雪芹要以過來人的身份評論寶黛的關係說:“既熟慣,便覺親密;既親密,便不免有些不虞之隙,求全之毀,”結果是“享福人福深還禱福,多情女情重愈斟情”;鬧了一個“不是冤家不聚頭”。從生理學的角度講,人的情感趨於愉快和緊張的時候,心跳會加快,血流量會增多,呼吸會顯得急促,注意力也來得特別集中。於是“麵易紅;汗易津;心易跳;情易動;言易失;行易乖”,本來一個心若蘭竹貌比仙姝的林妹妹“平白無故”便要尋趁起寶二爺來。
第二,男女間的生理、心理和行為方式有別,更增添了相互間發生“誤會”的可能性。生理區別是勿庸諱言的,有人說男人女人都是人,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這其實是攪亂認識層次,有意或無意地混淆視聽。但從生理解剖和生物學的意義上講,究竟有多大差別,到現在,盡管醫療技術已經堪稱發達,有些地方依然模糊不清。簡而言之,是生理解剖基礎包括身體與腦生理解剖基礎的不同。性激素的種類和比率不同,生理的自然運動方式亦有不同;然而,更為重要的是,先天既有“質”性差別,後天又有不同的生活環境和心理環境,所以就使原來的生理差別在社會意義上又有了更為鮮明的發展。一般的現代兒童心理書籍大都要強調男、女兒童要注意不同的生活要求和注意適當有別的教育方法。如果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為滿足家長的喜男厭女,或者喜女厭男的思想情緒,而人為地使他們在打扮和行為方麵“異性化”,那結果,很容易在他們成年的時候,大大增加發生“性角色倒置”的機會。
男、女間的性差別,表現在戀愛上特別是熱戀階段,一方麵會形成性差別的互補作用,從而使他們更其相愛;另一方麵又會發生戀愛心理和行為方式的不能或不易同步,從而出現種種誤會和矛盾。
一般地說,男子的熱戀來得比較迅速而且熱烈,他們總是盼著快見分曉,“一言既出,一了百了”。所以,男子的求愛往往是急驟的,不喜猶豫,不肯猶豫,也不容猶豫。而女子求愛就往往不是這樣,即使用求愛這個詞,就算不是有意唐突也不很恰當,她們才不喜歡什麼“一言既出,一了百了”,而更喜歡“小勺添水,慢火熬湯”。從這個意義上講,女人的“戀”才稱得起真正的“戀”,而男人的“戀”大半倒是執意的“求”。但這絕不意味著,女子的戀愛總是消極的等待,相反,因為女子比男子感情更專注,觀點更集中,取舍更固執,所以,一些心理學家才證明說,男子擇偶的決心雖大,卻遠不及女子來得更有主見和更堅定。舉例來說,一對戀人初次相見,如果女方有了不好的印象,則是很難糾正的,即使再去約會十次,也不見得有什麼“效用”,而一個男子對不甚中意的女伴,大約通過七八次甚至三五次接觸之後,就很有可能轉變看法,慢慢地產生比較熱切的戀情。所以一個女戀人的心雖如柔水般嫻靜卻又似牛皮條似的堅韌,男戀人的情感盡管如火一般的熾熱,卻也容易轉移或者消失幹淨。也許恰恰為此,古人才有“癡心女子負心漢”這樣的判定。
第三,戀愛關係非血親關係,或者說戀愛所排斥的正好是血親關係。然後才通過結合形成新的血親關係。盡管如此,它依然會產生出有別於任何血親關係的特點來。戀人雙方無疑是更親密於其他種種血親關係的,而這種最親密的關係卻沒有最穩定的保證。父子關係一般說來是改不了的,因為父親隻有一個。兄妹關係也改不了,因為他們乃是同胞。但婚姻關係卻可以從法律上改變,因為它原來就是經由法律形式得到認可的。夫妻尚且如此,何況戀人乎?而且,恩愛夫妻的正常生活,還有所謂第三者插足的事,在戀愛過程中,出現第三者的事就更不足怪了。因為有“第三者”,而熱戀者心中最懼怕也最憤怒的又正是這個“第三者”。在一些道德觀念十分淡薄的戀人那裏,確也有“心猿意馬”,“水性揚花”者在,於是,戀人們因心理、生理和行為方式不同而特別容易造成誤會的前提下,便在事實方麵也有了使人極易相信“人家說的就是真的”,“我絕不能受騙”一類的社會心理異常的依據。
“貪得無厭”的渴求性。凡如意的戀人都會或遲或早,或顯或隱地發生“渴求性”。渴求什麼?渴求對方愛自己,和自己能夠通過某種具體“收益”證明對方的愛。
戀人初識,要求是非常低的。隻要對方和自己說一句話,就感到自滿自足,十分高興。但這種情緒是短暫的,以後便由“一句話”發展到“一個笑臉”;又由“一個笑臉”發展到一個特殊的“表情”;而由一個特殊的“表情”,就又發展到一件尋常的禮物,盡管這禮物在旁人看來多麼尋常,卻會引起戀人的無比激動;又很快從一件尋常的禮物發展到希望對方滿足自己的一個“小小的要求”,或者同意自己的一個“小小意見”;進而要得到對方的“一張小照”,哪怕照得並不太好也行;再發展下去,就希望坐得近些,靠得攏些,聞些香澤,有些接觸;最奇妙的則是人生在世,第一個異性所賜與的“吻”。好了,到此應該打住了。可歎的是,一些熱戀者到了此時偏生難以“打住”。
從戀愛者的話題來分析,也頗有意思。初見相傾,99.9%的也許都不去暢談個人的事,即使因著個人的某種原因,也要從大的方麵入手。比如說談藝術,談新聞,談理想,談政治,談國家興旺發達與現狀,談世界上的奇聞逸事。不論談什麼,總是富於詩意的帶有熱烈感情色彩和理想的為多。然而,這題目在不知不覺之間是會過去的,大多數戀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便轉到了對家人和同事的議論上去。單位怎麼樣,誰好誰壞?家人怎麼樣?父母疼不疼自己?兄弟姐妹對自己如何?男子漢常常要證明自己在單位中的“不同凡響”,雖然不同凡響的往往隻是極個別的;又要證明自己在家裏的“地位”,說自己的意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爸爸、媽媽,乃至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得同意。女孩子則喜歡訴說自己的好心與周圍環境對自己的“不公平”。介紹家人時,不幸者不免涓涓淌熱淚,幸福者卻又千遍萬遍地口述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寵愛”。這個階段很快又過去了。因此,每個真誠的戀人在進入對方家門之前,就已經“認識”了每一個成員,並對他們產生了親切感或歡迎感;而對每一個和自己戀愛對象有關的“同事”也早已爛熟於胸。微妙的是,100個女戀人中有99個會回避不談自己單位的小夥子,特別是自己對他有點好感的同齡異性'更不願去談昔時的戀人。而同樣100個男戀人中,也許會有33個偏要談談自己的魅力——曾吸引過別的異性。再往下談,可就剩下“自己”的事了。所謂“花間月下,情意濃濃”。而中心就是彼此的愛,這是一句說不完的話,幾乎每一次見麵都要說上幾遍或者用不同的方式去表達這一個同樣的主題。此事大家皆明,作者且省些筆墨。再以後,可就要慢慢地回到“現實”中來了,仿佛天上的七仙女到了人間,織布還債,洗衣做飯。話題也就慢慢轉到未來生活和與未來生活有關的話題上麵。例如,房子問題,家具問題,婚禮的形式問題,最後,還有一個“錢”的問題。純真的戀愛也許絕無一個初次相會就把“錢”放在嘴邊上的,而行雲流水般地作了一番遨遊之後,卻回到“錢”的題目上,仿佛有點滑稽。但我們說,走到這一步的,也許這戀愛是有成功的把握了,而沒有走到這一步的,還要在愛河中去英勇奮鬥爭取奇跡。 總之,戀愛是一件奇妙的事,因為雙方心理與行動方式的差別,就來得更為複雜。僅僅講上麵的三個原因也許是很不夠的。但僅此三點,也能證明熱戀對於人生來說,是一件極不尋常的事。一方麵,它最忌失敗;另一方麵,它又要求人們用純潔的思想、情感與行動去保護它的最後“勝利”。
不言而喻,熱戀的失敗就是失戀。失戀也有種種。一廂情願者,還不是戀愛,但在自己那方麵也往往會產生“失落感”,這是特殊的“失戀”,一方熱而一方冷,其結果當然也是失戀。但狹義的失戀,卻是雙方都已經熱起來了,然而中途生變,好事終未成就,情人分道揚鑣,這是最典型的失戀。至於初一見麵,便客客氣氣地分手而去的,雖然也可以算作廣義的失戀,但連戀情都沒有的,就是“失”也沒失去什麼。而婚姻道德的第一個保護意義,就是正確對待失戀中出現的感情衝擊。
對於未曾失戀的人來說,當然要比失戀者幸運。然而,幸運還不是“勝利”。純潔的愛情還需要用自己的純潔的思想、精神、行為來對待對方,要求和約束自己。這是婚姻戀愛過程中的第二重道德保護意義。沒有道德意識的熱戀,也許最能激起戀人的特別是涉世未深比較年輕的戀人的激情,以為自己才是最聰明最幸運最幸福的人,然而,如果不是十之八九,至少要有十之二三就在這聰明、幸運和幸福的感歎聲中慢慢地埋下了禍根,並且由此開始,不能自拔,甚至釀成悲劇,最輕也為未來的夫妻生活帶來損失。
這兩方麵的內容和事例極其多,限於篇幅的考慮,我把他歸納成戀愛道德中的五個應引起注意的問題。 其一,注意愛情的社會價值,反對盲目崇信“愛情至上論”。愛情至上論,也許已經不為很多現代青年人所首肯,也許還有相當的“市場”和誘惑力。愛情不至上,難道還“至下”嗎?但這不是討論問題,而是抬杠。愛情和婚姻當然是人生一件大事。古人所謂“終身大事”,現在雖未必人人能得以“終身”,然而還是一件大事。但不管怎麼說,愛情隻是人類社會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一個縮影和一麵鏡子。正因為如此,愛與愛的形成和結果,並不是自古以來就一成不變的,恰恰相反,它走過了漫長的歲月,也曾數次劇烈地改變過自己的存在形式。至少經過了群婚製,對偶婚製和名義上的一夫一妻製。在這個曆史過程中,婚姻說到底是一個以生產與勞動為基礎的經濟問題,是一個以政治和文化為背景的社會問題,又是一個伴隨著人的解放和進步的倫理問題。愛情至上,源於文藝複興運動。它與資本主義、人文主義的誕生而同步興起。隻有在這個曆史時期,愛情才與一切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問題取得同步,一並成為了社會運動的中心議題。而且,在某種意義上講,愛情的複蘇、覺醒和起動還是反對封建主義的最好的突破口和最為有力的武器之一。《十日談》是讓中世紀的統治者頭痛欲裂的,《安娜?卡列尼娜》又像一柄標槍一下子刺入到封建殘餘者的心裏和肺裏,讓他們心痛如絞,喘不過氣。但是,曆史條件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多少癡男怨女,就是因為一個自由或自主的“多情”,而飲恨喋血,成了舊的社會製度的犧牲品;他們的人品也因此而得到升華,成為一麵曆史的旗幟。所以林黛玉以淚洗麵,以一顆朦朧中追求的“心”打動了千千萬萬個讀者。很可惜“世界上的偉大人物和事變,大約都出現兩次,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卻是作為笑劇出現”,假使今天的戀人們還像林妹妹一樣地去尋求愛情,莫不讓同伴們笑疼了腸子,因為今天的愛情追求,已經不再是違背禮教和天道的事情,而是受法律保護和人們公正支持與讚揚的一件正常而又十分平凡的事。換句話說,在今天,如果實在舍不得丟掉“愛情至上”這個詞的話,那麼,至上的愛情應該獲得同樣至上的社會價值。例如,像鄧穎超與周恩來、許廣平與魯迅、陳鐵軍與周文雍、趙丹與黃宗英這樣的愛情就是。假使能這樣,萬一遇到不幸的失戀的時候,就不會再有“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之感;即使有這種感覺,也不會從此一蹶不振,長期消沉下去,甚至采取過激行為,毀壞別人或者毀滅了自己。失戀當然不是好事,之所以不好,因為它給戀人帶來莫大的感情痛苦和心理衝擊。但戰勝這痛苦和衝擊的最有效的力量,不是來源於任何外在力量,主要是來源於自己。所謂“勝人者力,自勝者強”。而戰勝自己的力量的源泉,卻在於正確認識人生的社會價值。誠能如是,就會像歌德那樣,毅然擺脫掉失戀者“痛苦無邊”的煩惱,而潛心於創作之中。自己不覺“回頭是岸”,隻讓那書中人代自己去“死”。也會像偉大的恩格斯那樣,迅速擺脫失戀者的悲傷,勇敢地走進新生活中去。人生有許多目標,但隻要是有益於人生,有益於科學事業,有益於人類進步,有益他人的人,他就能生活得快樂和充實,愛情的大門就不會向他關閉。
其二,注重愛情的道德價值,反對一味庸俗的性追求。因為熱戀者有“貪得無厭”的渴求感,因此,在這段時間最容易發生本不應發生也能夠不發生的“性”關係,婚前能不能發生性關係,本來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但後來卻轉化成婚前應不應該發生性關係,倒有點近乎於“題中應有之義”了。有人會說,反正我們的關係已經確定了,發不發生這樣的事,其實質都一樣;也有人認為,這是人之常理;更有甚者,幹脆認為婚前性的貞節觀乃是封建主義的陳辭爛調,“今朝有酒今朝醉”,頗有點於已既為一大樂事,於人也不吃虧的意思,但這不見得不正確的。思想根源還在於那個“性解放”主義。其實,性解放並不能給人帶來幸福,更多地是給人帶來痛苦。有些懂得進化論和社會發展史的人也許會反問說:“難道一夫一妻製是永久不變,千秋萬歲的嗎?”我的看法是,即使一夫一妻製不是永久不變的婚姻形式,用性解放的理論和實踐也不能達到這樣的目的。比方說,妓院可以算是性欲最解放的地方了,中國自管子相齊便興此事,至新中國成立,有二幹多年的曆史,但哪一個性解放主義者樂意承認妓女和嫖客是自己的先驅呢? 性解放緣於西方,隨市民文學即資產階級文化的產生而出現,幾經演變,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成為一個“主義”。而在現代青年人的頭腦裏,對它的曆史發展似乎也是朦朦朧朧,似是而非。有些人幹脆就把它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加在一起,外添上一些自己意想天開的理解和注釋。其實,性解放在西方也是相當多的人所抵製的。如其不然,為什麼1987年美國總統改選就有一位民意測驗形勢看好的候選人,因所謂“桃色事件”而不得不將競選資格放棄。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其實也與性解放不相幹,他的改造者與繼承人弗洛姆就曾經明確地指出過:“愛是一種主動活動,而不是一種被動的情感;它是‘分擔’,而不是‘迷戀’。在最一般的意義上,愛的主動性特征可用這樣的表述來描述:愛主要是給予,而不是接受。”對於性欲的見解,也非常鄭重和明確:“性欲的目標是結合,而這種欲求絕非僅是一種肉體的欲望、一種痛切的緊張得到減緩。孤獨的焦慮,征服或被征服的願望、虛榮心、傷害甚至破壞的願望都能刺激性欲,就像愛也能刺激性欲一樣。性欲似乎很容易和任何一種強烈的情感交織在一起並被這種情感所刺激——而愛隻是這類情感中的一種。由於在大多數人的意識中,性欲是和愛的概念結合在一起的。因此,他們很容易錯誤地得出結論,隻要他們在肉體上互相需要,他們便彼此相愛著。愛的確能激發性結合的願望;然而這時,肉體上的關係並沒有貪婪,沒有征服或被征服的願望,而隻是溫柔的交融。如果肉體結合的欲望不是由愛所激起的,如果性愛不是同時也是情愛,那麼其結果隻不過是短暫而放蕩的結合而已。在一瞬間,性吸引創造出融合的幻覺,然而,沒有愛,這種‘融合’隻能使兩個陌生人還像以前那般疏遠,有時還會使他們彼此感到羞恥,乃至互相仇視,因為當幻覺消失後,他們感到比過去更加顯著的陌生。”
婚前性行為的損失遠遠不止於止,它的消極處還包括:
首先,違背人的文明特征,使戀愛失去人類獨有的詩情畫意。其次,違背戀愛規律,使戀愛者寅吃卯糧,未婚之前,已經在夫妻關係上出現“赤字”。
需要說明的是文明時尚變了,對婚前性行為這件事,不必驚小怪,而應意態寬容。
簡而言之,熱戀無論如何“熱”法,都屬於婚前關係,縱然大家不願意使用婚前貞節操守一類的舊詞藻了,那麼,幸福、健康、純潔和真誠的戀人們起碼應該具有開明的戀愛道德觀念和比較高的感情自製能力。
其三,注意戀愛中的道德義務,反對利已主義。利已主義是可以害死人的,當然也免不了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利已主義者,一切以自己為中心,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這樣的人,原不配言及“戀愛”二字,哪怕偶生此念,都是對愛情的褻瀆。一些青年人,不明所以,為“人都是自私的”理論所蠱惑,是很值得引起沉思的事情。人不能都是自私的,如果中國古人個個自私,那麼,就沒有中國的古代文明,如果中國近人個個自私,也就不會有今天了。西方近代哲學家,如霍布斯、洛克、休謨,雖然也曾屢屢言及此,然而,他們的本意卻絕不是成為一個鼠目寸光,唯利是圖的小市儈,而是以新的符合資本主義倫理精神的口號去反對封建主義的思想家及勇士。戀愛者滿腦子的自私自利的打算,不論其動機如何,都會有意無意地傷害對方,擾亂社會道德秩序。比如有的求愛者,要同時與好幾個異性去談戀愛,這那裏是談戀愛,而且這方法也絕不聰明;又有的求愛者,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編假話,製造流言蜚語,以為如此這般,可以就使對方就範。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夫妻生活尤其不能藏私。有些小說家虛構色情式的情報故事,口口聲聲說一個特務丈夫欺騙妻子,秘密作案30年,這其實不是生活,而是無聊的“神話”。即使真有這樣的事,那“丈夫”一定會身心交瘁,奄奄待斃。因為一個人無時無刻不去裝假,實在是比一座大山還更沉重的負擔。就是沒有這些毛病,而是一切都以自我需要出發,或以美貌自傲,把對方看成應該任其驅使的雜役,或以錢財自詡,把對方也當成了可以任買任賣的會說話的商品;或以出身高貴而有恃無恐,把別人看成現代化的“奴隸”。這樣的人,其實根本無法進入熱戀的,即使他們自己如何自覺狂熱,所戀的還是他們自己。有哲人說過,把別人都當作奴隸的,他自己首先是一個奴隸,而把別人都當成商品的,他自己也就先成了商品。這是一種應該成熟而沒有成熟的畸形的熱戀,其社會原因蓋出於某些腐朽的社會基礎或接受了某些充滿惡臭的腐朽的東西。
其四,注重婚姻的愛情價值,講究戀愛科學,反對片麵追求形式與技藝。何為片麵地追求形式?就是把戀愛本身放在一邊,而去為戀愛的榮耀想方設法,簡單言之,就是輕人重衣。這其實是一種庸俗的虛榮心理。比如,明明沒有幾個錢,偏要擺一擺闊氣,好像自己從來都是下大館子的闊老,早晨幹啃幾口鹹菜,見到女朋友卻偏偏顯得大手大腳,有點離奇。當然也有真闊氣的,攜女友進北京,買一根冰棍,給10元錢,剩下的不要了,自己雖得意非凡,在有識者看來,不過一股子銅臭氣而已。又有一種專講打扮,或者片麵追求相貌,或者一心一意希望給某個“大官”當上門女婿的,‘如此等等,其實都已經與愛情二字離題萬裏。
好一點的,是專門在戀愛藝術上大作文章,絞盡心思去翻報刊、找雜誌,尋求秘訣。為了一個動作,記好幾句開場話,不惜起早貪黑大加演練。其實,戀愛本來應該講求方法的,在古代是把這方法規範化以後,形成一種無可更改的程式,取其名日,婚俗禮儀。現代人有這種要求,也是一種文明,至少說可以得到些與行為科學相似的生活常識。有報刊就專題介紹,如何打扮自己,如何第一次見公婆,如何向對方表示自己的心意,甚至如何寫情書,當麵求婚和書麵求婚的利與弊,真是大幹世界,無奇不有;凡有奇者,莫不研究;而且認認真真寫下來給青年作參考。但我的看法,禮節是非懂不可的,有些常識和技術性方法知道些固然有益,可是,千萬不要迷信這個。最重要的還是愛情。隻要愛這個人,就不必太去強調他穿的是什麼“衣”,而且戀愛既是藝術哪能不強調個性和創造?愛情使人多生智慧,一個真誠地愛著對方的人,要聽,首先應聽取被愛者的意見,其次要相信自己的創造能力,在此基礎上,懂一點行為藝術之類的參考書籍,才能真正使其產生現實意義。
現在結婚花錢過多,有為此弄得進了班房,也有為此傾家蕩產,朝不慮夕的,因一時的虛榮,成千古之遺恨,悲夫。有一位上海青年,見彩禮不夠,便化裝成乞丐去上海灘乞討,偏偏遇到樂善好施的未來的老嶽母,結果是“思得妙計安天下,毀了婚事又丟人”。人生在世,本來是應該重臉麵的,但因“麵”而傷人,就成了蠢舉。
其五,注重婚姻道德觀念的現代化,反對封建主義的殘餘影響。中國是文明古國,古代文明源遠流長,好的傳統既多,曆史包袱也著實不輕。對於西方來的諸如性解放之類的壞東西固然要堅決反對,對於祖傳而來的舊思想也應該同樣給以摒棄和批評。封建主義的殘餘影響表現在戀愛雙方的婚姻觀念上,一個叫“占有欲”,一個叫“節烈觀”。
什麼是占有欲,就是把自己的戀人,把未婚妻看成自己的私有財產。1987年3月21日《工人日報》曾以“慘案本不應發生”為題,報道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沈陽市啟動器廠電工劉蓮萍因提出與男朋友斷絕關係,而屢遭威脅,雖四處呼救,卻沒有引起有關方麵重視,於1985年11月19日被刺身死。別人和你戀愛,有人家的自由,不和你戀愛,也有自由,為什麼一談戀愛,就成了你的私有財產?此輩惡“人”與惡行,等閑無所名之,必欲名之,名之為“占有欲。”占有欲本是封建主義的產物,女人要遵守三從四德,三從者,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劉玄德發明創造,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是私有財產,如何處置,全憑於我。這樣的觀念早應該讓它進垃圾堆了。但有這樣思想情緒的人,似還不少。例如,限製女方的行為自由,偷偷跟蹤,偶一見接觸異性,就歇斯底裏大發作,遠遠超出了社會公德所允許的程度。更有甚者,大街鬧市便敢攔截女青年,說是與人家談情說愛。什麼談情說愛,純粹一群“光棍”。這些都是現代婚姻中的大忌。現代婚姻觀念的基礎,在於自由婚姻,而自由的基礎在於自由選擇是決定婚姻成否的唯一依據。缺乏以致根本沒有這觀念的,這就是現代婚姻道德落伍者,仿佛孔夫子站在人民劇場演說,美髯公縱馬揮刀於現代戰場,又好像潑皮牛二換上了牛仔裝。所行所言,徒增笑耳。
女方的“貞節觀”也是妨礙現代婚姻道德普及的一大害。女子講貞節,並非有錯,錯就錯在把貞節觀放在高於一切的基礎上。如果以為愛上一個人,即使發現他是一個壞蛋,也不能分離那就錯了。硬給其人守貞守節,就是對國家和人民的不忠不義。但大多數有封建意識的青年,卻在於既失身之後,便忍氣吞聲,任其肆意蹂躪而不敢進行必要的揭發和反抗。這當然不僅僅是受害人本身的責任,也與社會輿論在某種程度上特別歧視失身青年有關。失身非好事,但性過失也和其它道德過失一樣,本不值得特別大驚小怪。越是那些大驚小怪,小題大作,以為傷了風化,必須痛加懲治的入,自己肚子裏還不知藏著什麼不可告入的動機。社會輿論既不應該歧視受害人,也不應該縱容害人者,無論他打著怎樣的旗號,屬於那個圈圈兒裏麵的人。作為受害者,除去勇敢揭發害入者的罪行,自己接受必要的教訓以外,沒有必要從此萎靡不振,好像成了無止無休的罪入。受害或受騙者無罪,倘能奮起更新,正該得到人們的同情,也完全有權力得到新的真正美滿的愛情。
三、婚後生活的愛情特點與道德要求
這題目太大,這裏主要研究初婚後婚姻趨向穩定這一個階段的愛情特點,順便涉及到整個婚姻生活的道德問題。
初婚後的愛情生活有三個特點。
從浪漫主義到現實主義。戀人的世界曾是一個既神秘又精彩的世界,這倒不是事情本身的神秘,而是當事人和有關心理方麵的神秘。他們總是以為,他們做的是一種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明白誰也不能深解其中味的事情。戀愛期間,整個的人都成了一首無憂無慮的自由奔放的美的“樂章”。未婚妻去男方家裏,隻要情況正常,未來的公婆愛還愛不夠,絕不會有什麼不滿和挑剔,於是,會說話也是一大優點,幹一點活也是一大優點,給老人買了一點禮品還是一大優點,仿佛“奇跡”一個接著一個,當事人們不覺“吃了一驚又一驚”。而未婚夫去女方家中,儼然便是嬌客進門,真仿佛劉玄德入甘露寺的一般,人也倍增精神,保駕者也特別得力,況且又沒有孫權式的兄弟和周瑜樣的“小人”,真正合家歡暢,一片溫情。老父老母哥哥嫂嫂,把對女兒妹妹的一片愛心全都毫無保留地給了自家女兒的心上之人。別說是邁進雙方家長的門坎,就是與朋友約會,與同事見麵,路遇親鄰,偶逢熟人,一領悟到他就是“他”,或她就是“她”,沒有不眉開眼笑的。慣說笑話的,太隨意的玩笑也不開了,說幾句笑話也透著文明,而且,還要加倍地表現出喜悅的熱情。更不消說,這一切外在境遇,比之戀人之間的互疼互愛,無論如何也及不上百分之一,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幸福的戀人往往被環境慣壞了,他們成了現實生活中值得驕傲的浪漫主義者,而幼稚的涉世不深的相愛者們也就往往錯把這婚前的情感交融當成了婚後的現實生活。
然而,婚後的生活可沒這麼多浪漫主義。菜不買,是不會自己進入家門的;飯不做,也隻好不吃。房子的衛生不搞,就會積滿灰塵,而花錢太衝又會弄得一屁股爛帳。想想當兒女的時候是何等的自由自在,現在成了家,儼然便成了全家事無巨細的主事之人。初婚一月,感覺尚可,因為度密月的喜悅早已超過了這身體和勞動方麵的辛苦,而二月三月,五月六月,成年累月,有做不完的飯,洗不完的碗,幹不完的活,生活完全失去了昔日浪漫主義的氣息。於是,在不知不覺間,婚姻生活便發出了第一聲報警。
從裝點江山如畫到露出廬山真麵目。除去生活的情趣和內容發生大變化以外,更主要的是當事人的心理狀態也起了變化。以裝束說,不論多麼不愛清潔和修飾的女子,在她戀愛的時候,都會特別注意打扮自己,哪怕一進家門,就如釋負重,把那些零七八碎一扔了事呢!但在約會之期,或者男朋友來訪的時候,必得做到“靚靚麗麗”,然而,真的結了婚,就無須去“裝點此江山,今朝更好看”了,大半要來個坦坦蕩蕩,“露出一段廬山真麵目。”妻子有可能如此,丈夫在這方麵更容易一馬當先。很多男子,都有自稱男子漢的脾氣,卻不管這男子漢三個字有多大份量。十有六七以至八九的自稱男子漢者,多少帶點“我就不怕夫人”的意思。戀愛時節可是太不容易了,什麼事都得小心翼翼,一旦犯點“錯誤”,不是人家不理不睬就是一通抱怨,甚至給個傷心的哭泣。
要知道,熱戀中的情人的一顆眼淚,對於他的心上人,簡直就是一顆原子彈,很少有不委屈求全、陪著小心求其破涕為笑的。但既已結婚,就不能老是那熊樣兒,渾身上下好像總上著弦似的。該玩就得玩,該睡就得睡,該發點脾氣也得允許發點脾氣。這種放任的心理,幾乎每個婚後者都會有的,所不同的僅僅在於或早或遲或明顯或不甚明顯而已。
從戀人間的單線聯係到一家人的複線聯係。戀愛期間的關係簡單,就是相關者們,除去純真無欺的童稚願意湊個熱鬧,其他相關者哪有個不自覺隱去的。很多戀人喜歡遊山玩水,其實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或許說在乎“二心之間也”。所以戀愛者的幸福,妙在單純。內容單純,不涉及那麼多繁瑣的生活瑣碎事;關係也單純,基本上是屬於二人之間的事。話又說回來,如果再添上一個,那不成了第三者插足了嗎?但是婚後生活驟然就要複雜起來,單線的聯係一下子變成了複線聯係,與公婆的關係,與弟妹的關係,與兄嫂的關係,與子侄的關係,與嶽父嶽母的關係,與內兄內弟的關係,與各位親屬的關係,末了,再生一個小孩子,又增上了與兒女的關係。古人雲“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這經驗是何等普遍又何等深刻。關係複雜,矛盾由此而起。把一個奇妙無比的奇花異草,變成了供千人看萬人觀的盆中的“園藝”,更何況,碰到那外行的技師和多事的遊覽者,還要動手動腳,糟塌一番!
實在說,莫說是這樣三個變化一起來,就是隻有其中的一個也叫人夠適應一陣子的,而且,現代科學講的是整體效應。於是,無論從哪一國的情況來看,結婚後的一至二年,或三至五年內,便進入離婚率最高的時間,一直等到突破了十年大關,才算真的走向了穩定的婚姻時期。
那麼,婚姻的道德要求都包括些什麼內容?如果簡而言之,至少應該有如下幾項內容。
首先,夫妻雙方共同積極地承擔起婚姻的社會責任和道德責任。愛情是婚姻的唯一標準,這話無論怎麼說也沒有錯;然而愛情的保障卻是責任,夫妻生活的現實可以使愛情日磨月蝕,終於弄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但也可以千錘百煉,奮而自強。其關鍵的一點,就在於夫妻雙方有沒有責任感。就是說對於社會的安定,你們負有責任,對於家庭的幸福你們也有責任,對於自己的孩子同樣負有或者說負有更多的責任。歐洲一位文學家說過,結婚本應使愛情轉化為友情,可惜的是多數人也許偏偏做不到這一點。但不管愛情也好,友情也好,沒有責任感都是危險的。孔子雲:“言而無信,不知其可。”說的是交友要有信用,承諾就要兌現。朋友之間,尚且如此,夫妻之間,日日相守,夜夜相伴,如果沒有一點責任感又怎麼能使稔熟的對象煥發出新的精神。
其次,夫妻雙方要切實承擔起婚姻義務。責任是一種負擔,而能夠正確的理解這些負擔,也就把負擔變成了幸福。而義務是一種自覺的行為,能自覺自願的去做,就會更覺幸福。相反,如果沒有這一點自覺性,就會把完成這義務也當成負擔,甚至一推六二五,自己去躲個清閑。
再次,珍惜夫妻感情,不斷注入新的“愛情愫”。夫妻生活不同於戀愛,不能要求那般浪漫。夫妻生活本是愛情的結晶,所以雖在紛繁混亂之中也自有詩意。古人雲:“新婚不如遠別”,可見結婚的人對於愛情理解得往往更為誠摯而深沉。魯迅先生詩雲:“十年攜手共難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畫圖怡倦眼,此中甘苦兩心知。”先生寫過《傷逝》的戀情,我們上麵還引過一段,據說,其文發表以後,很有些人驚歎先生對於戀人心理觀察之細膩,有人竟懷疑那是魯迅先生自己親屬的事。然而,寫《傷逝》的時候,讓先生寫婚後生活的別一番詩情,他也許寫不出,隻有在與廣平女士相愛十年之後,經過多少風雨和挫折,有過多少了解和接觸,發點小脾氣甚至幾天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而終於懂得了怎樣才算“以沫相濡”的患難夫妻。如果說,戀愛者的詩風,就如同李白謫仙式的七絕和古風,那麼,幸福的婚後生活這一首詩就是抑揚頓挫,有幾分激昴慷慨又有幾分老道深沉的老杜的七律。多情的相愛在於奉獻,奉獻出自己的“情”以使對方更喜歡,而婚後生活更是對這愛情價值的一個嚴肅的考峻,自古道:“真金不怕火煉”。天下夫妻,既能欣然合巹,怕不90%的都是真金子。
其四,借助科學方法,對夫妻生活給以新的實踐與新的知識。有人說,對於女人的了解,除非結婚而不能真知。其實對男人的了解又何嚐不是如此。戀愛時節,有理想的眼鏡起作用,雖朦朧詩一般,到底看得不夠真切。婚後日夜相伴,才知道了人類的那一半是怎麼一回事。當然,自己的妻子和丈夫也許並不能擔起人類一半的代表的美譽。但至少具有一些影象。1987年第15期《大家健康》上有一篇有趣的文章,題為“男人應理解女人的特殊天性”。上麵講了三件事。第一,撒嬌——女人的天性;第二,零食——生理的需要;第三,嘮叨——特殊健身法。應該說前二條對於一般丈夫(無論是)男子漢大丈夫,還是男子漢小丈夫來說,都是容易接受的。而對於這末一條,能夠接受已經不大容易,願意接受的肯定更少。可是,<黃帝內經》雲:“悲哀愁憂則心動,心動則五髒六腑皆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愛自己的妻子嗎?即使還不是百分之百的愛,難道您忍心看她“心動則五髒六腑皆搖”嗎?然而這文章對女人的理解並不全麵。因為另有哲人指出:“好女人是一所學校”。而且是一所偉大的學校。壞女人當然不是,但愛你的女人如果是壞女人,你就先不要埋怨這學校不好,先就應該分析分析自己這一麵到底有什麼不好?因為大家都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呢。
對夫妻生活的認識和實踐,是一門專門的學問,而願意沿著客觀規律去行動的當事人,就算有了道德的基礎。戀人們的經驗如果已經證明了,戀愛的成功主要不是靠技術和方法,還是靠愛情;那麼,作為已經共同生活的夫妻,可就別再固執己見了。彼此相愛吧。既相愛,就不用去特別看重技術與方法的神奇效用好了。
夫妻生活的另一個障礙是性生活不和諧。對於這個,東方人常常諱而不言。據蘇聯一本研究夫妻離婚心理機製的書籍《夫妻衝突》考察,雖然離婚者明言因為性關係不和諧的不多,但實際上因這個原因而不能和睦相處的人卻不少。二者的差距在於人們既有點羞於言及於此,在主觀上也容易把某些外在關係看得過重從而使自己忘記了這方麵的原因。對此,別無他法,隻有懂點性知識至少不諱病忌醫才算聰明。
婚後的道德問題其實遠遠不止這些,篇幅所限,恕我在這裏不再一一敘及了。
第四節 戀愛與婚姻發生異變和變異心理的道德內容所謂戀愛與婚姻的異變和異變心理,主要是指三種情況,離婚、婚外戀和獨身主義。
離婚這件事,在中國的漫長曆史上,曾經是一件聞所未聞的事。自從孔子成了聖人,中國人對家庭的一貫主張就是“男尊女卑”、“三從四德”一類的東西。於男人特別驕寵,於女人則特別苛刻,這情形,其實在孔學大盛之前也不見得好,但在女子的婚姻問題,如女子死了丈夫可否再嫁這些方麵,形勢還比較寬裕。離婚自由是隨五四運動來中國的,後來連遜位皇上的妻子都鬧著離婚,可就成了一個“爆炸性”事件。現在畢竟時代不同了,離婚已經成為人人大都明白而且也大體上可以接受的事。平心而論,離婚並不是多麼好的事,特別是和結婚那樣的幸福氣氛相比。但也不是多麼壞的事,因為人們在互不相愛的時候,總算找到了解除這不愛的婚姻枷索的自由。現代文明實行的是婚姻自由,而離婚自由也是婚姻自由的一個必要的組成部分,如果沒有了這個,那個婚姻自由就可能成為殘破不全不合邏輯的法律。形象地說,結婚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仿佛人人都取得了“勝利”,而離婚是“敗中取勝”之法,正所謂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然而,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確實是根深蒂固,這個也有好有壞,好的方麵在於中國不會走向洛杉磯式的那種“婚姻自由”的混亂境地,壞的方麵在於,中國傳統文化對於離婚常常要采取一種輕視,反對和鄙視的態度和神氣。即使在社會主義條件下,這種態度和神氣作為一個民族的心理定勢,也還長期地頑固地表現著自己。舉例來說,陳建功曾寫過一篇小小說,題為《家事》,是說父子雙方都對彼此的婚事不理解。在父親那麵,認為隻要沒有第三者插足就應該“相親相愛、萬事大吉”,而在兒子那麵,則認為,老年人死了老伴,隻要兒子孝順,不愁吃穿,就應該“安分守己”,一個人快快活活地過下去。順便說,反對老年人再婚與不能理解正常的離婚,其骨子裏恰恰是同一個東西在作怪。為著敘述的方便,先討論離婚,而把老年人再婚這件事放在後邊再提。那文章寫得很漂亮。在老爺子詳細地考定了兒子的婚變確實沒有第三者之後,有這麼一段文字:
老爺子不再問了,目光在兒子和兒媳的臉上掃來掃去,好象在看著兩個怪物。
“那為什麼要離婚呢?為什麼為什麼?”突然他把茶幾上的象棋子舉起來“啪”地一聲,斑白的腦袋一點一點,朝著這棋子痛心疾首地喊起來,“你們說,那到底為什麼要離婚呢?為什麼?啊?!”
棋子木頭木腦地呆在那兒。老爺子重重地出了口粗氣,皺起眉頭想了好久,最後還是不得其解地苦笑了。他無精打采地朝兒子媳婦擺擺手,說:“吃飽了撐的。滾!”
這是一種離婚哲學,隻要一沒犯法,二沒缺德,三沒第三者插足,離婚就是吃飽了撐的!
但在現代文明比較發達的地方,在那些思想更接近於現代化的人們身上,離婚的最主要的理由都是感情不和,或者說因為種種原因已經失去了婚姻的基礎——愛情。愛情是什麼?那位瞪著眼睛找第三者的老爺子不管這個,好在他一定比較信息閉塞,沒有聽到過很多世界大人物的離婚趣事。
19世紀末英國出了一位世界性的文化名人羅素。此公是哲學家,又是倫理學家,還是邏輯學家。經他開創的數學邏輯,影響深遠,有重大的曆史價值。同時,他又是一位被世界公認了的有道德的人。他曾來過中國,在中國也倍受歡迎,而且對中國文化發表了一篇非常熱情洋溢又充滿讚佩之情的意見。可是,如果用中國的傳統觀念看,他對婚姻的態度和行為,可不怎麼樣,簡直就是一個現代的登徒子。他一生戀愛七次,結婚四次,離婚三次,末一次結婚,不多不少,正好高壽80。他17歲戀愛,戀人比他大5歲,經過多少曲折,才得以成婚。婚後8年,照傳記上的說法,“有一天下午,他騎自行車外出,突然感到他不再愛阿魯得(他妻子的姓)了。他不能,也的確沒有權力向她隱瞞這一點,因為她繼續表明是愛他的,而他則不能報答她的愛情,他們兩人都沒有到別人那裏去尋求安慰,他們在一起生活變得難以忍受了。”騎自行車外出,突然就產生了這樣的感覺,而且就決定離婚,這可比“吃飽了撐的”嚴重多了。然而,他們終於離了婚,而且一直保持通信,直到1950年才再次見麵,那時候,羅素已經78歲,阿魯絲已經83歲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對於離婚這樣的事用不著大驚小怪,報刊雜誌也用不著對著某些上漲下落的材料,大肆宣揚,弄得“煞有介事”。但是,離婚畢竟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它給當事人和雙方的家庭都要帶來強烈的震撼和影響,所以,草率從事的態度似也很不可取。
離婚的消極影響,至少有三個方麵。其一,給離婚的雙方帶來很大的心理和精神負擔。現在很多調查材料和心理學、社會學研究都表明,離婚對於雙方的精神和身體都很不利,而對於那種“滿不在乎”的男方來說,似乎更為不利。其二,離婚對孩子的影響猶為強烈。事實上,絕大多數離婚的結果,是剝奪了或限製了孩子的母愛或者父愛。即是再婚,也會帶來很多使孩子與繼父或繼母都不適應的心理問題。《北京晚報》曾登過一位記者的報道,報道了北京第二幼兒園的幼教老師對家長的告誡,“父母感情不睦對孩子身心傷害極大。”其中談到有一個孩子有一天委屈地對老師說:“老師,我爸爸媽媽打架了,我爸爸老不回家,還把我媽媽的衣服給一個女的穿。”又說:“我特別恨那個人,我爸爸媽媽一打架我就難受。”孩子是可愛的,然而,在她剛剛5歲的幼小心靈中就造成如此深重的負擔,就顯得更加可憐。其三,離婚會給雙方家庭帶來嚴重影響,比較高的離婚率還會造成社會問題。
如前所說,離婚是婚姻自由的一個組成部分,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從現實上來分析,它都不僅僅是積極的,而且是完全必要的。但在眾多的離婚案中,真正因為感情破裂的畢竟隻是其中的一部分。因為道德問題,因為生活習慣問題,因為缺乏了解和必要的科學文化基礎的離婚案卻占相當的比例。因此,對於後者來說,如果整個社會和婚姻當事人的道德水準能有所提高的話,那麼也可能免去不少人為的悲劇。
事實上,很多所謂感情的破裂,其實隻是一種假象,上海這幾年離婚率上升較高,但複婚率也慢慢高起來,這就以事實說明了問題。很多夫妻因一時氣惱就決定離婚,而在感情深處還藕斷絲連,不過是因為各種各樣小的原因,一時無法挽回自己要強的麵子。前幾年有一個外國電影《卡桑德拉大橋》,男、女主人公白婚姻“三起三落”,可謂奇矣。然而,經過一番生與死的大搏鬥以後,終於更真切地認識到了對方的價值。於是,緊緊相抱,把一切不快的往事盡行抹去。美國當代小說家威廉?福克納有一短篇小說《言和》,講一位化學家和他妻子離婚以後的事。文筆精彩風格幽默。開篇即寫,一位化學家正在聚精會神的利用周末,“預備畫出在實驗室裏研究的那個分子式結構”。然而,門鈴響了,不理;又響了,大罵;仍然響,後來幹脆就用拳頭砸,又用腳不停地踢;結果呢?開門吧,進來的正是他離婚的妻子;“哦,是你?該死的,你來幹嗎?”我說:“你不是都在裏諾嗎?”
凱蒂昂首望著我,她那烏黑的頭發上斜壓著一頂高高的小帽子,穿了件紅色衣裙,一雙小巧的黑鞋,她成為一個甜蜜、聰明而可愛的小婦人了,我想。
她眨著眼睫毛望著我微笑地說:“親愛的,我回來了,你喜歡看到我嗎?”
“不”。我一口回絕。
“我直接就來找你了。山姆,你是第一個我想到的人,你不願請我進去嗎?”
沒有一支衝鋒槍我如何攔得住她?我把門打開退了一步讓她進來。
凱蒂回頭招呼聲:“跟我來吧!”跟在她後麵的是看門人,電梯小孩,再後麵是出差車夫,一串人提著扛著她的衣箱、幅匣和小狗。
“隨便放在哪裏好啦。”她說。
我咽了一口唾沫說:“等一下,聽我說,我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我想!”
夠離奇的了,然而更離奇的還在後麵,她倆接觸、矛盾、爭執、吵鬧,相互別扭,又在彼此替對方擔心,結果是化學家衝散了他前妻一次約會,而且在惱怒之中,還狠狠地打了她一個“大耳光”,於是,理解了,又成了很好的一對,這才叫“不打不相識”哩!
如果說外國的事太難理解,在我國其實也有類似的問題,不過,由於我國民族心理特有的含蓄風格,使有些夫妻心理活動更難為人知。曾看過一篇文章,是為一個女記者鳴不平的,因為這位女記者替自己的“姐妹”們報道了一些他們婚姻中不快的情感和不幸的事。然而,到頭來,自己卻很被動,因為那些“愁腸百結”甚至“滿腹憤懣”的妻子最後還是未能毅然自拔,而終於屈服於自己丈夫的意誌。照我看,理想的婚姻雖然是人人都希求的,但大多數的婚姻卻屬於“現實”的婚姻。就像上麵分析的婚姻構成的具體因素和不同類型的結構那個樣子。因此,對於多數婚姻來說,有矛盾,有“不平”,有誤解,甚至有些相互“傷害”,應該看作“正常”的事。從而耐下心來,承認婚姻現實,改進婚姻質量,可能才是最明智的抉擇。
結論是,在對待離婚這件事上,一個有道德的人,應該首先想到對方的苦與樂,至少應當不忘記自己肩上的責任,在事情未了之前,要有一點“愛”的耐久力。誠能若是,一些瀕於破裂的婚姻可能起死回生,而很多“尋常”的婚姻也大有可能進入“理想”的婚姻行列中去。但對於一切侵害人權以及類似的行為,不在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