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不同地點,歸寧院內,王媽媽正小心翼翼的替太夫人奉上一盞六安瓜片。
太夫人倚在臨窗大炕上,半瞌著眼,不疾不徐的接過茶盞,送到嘴邊不動聲色的輕輕一嗅,然後唇齒微啟,淺淺押了一口。
六安瓜片的清香在室內蔓延開來,縈繞在人的鼻尖徘徊不去,太夫人放下茶盞,卻並不言語,隻慢慢垂下細密的睫毛,良久良久,在令人心悸的沉默後,她的略顯陰鬱的聲線幽幽響起。
“不錯。”
王媽媽提著的那口氣鬆了半口,然後,她似沒察覺屋裏的沉悶氣氛,笑嘻嘻湊到太夫人跟前,“今兒宋姨娘也這麼說,老奴當時且不能盡信,以為她說好話顧著老奴的臉麵呢,現下您也這麼說,可見她說的是真心話,老奴的手藝且沒有荒廢呢。”
“哦,”說到宋姨娘太夫人就微微睜了眼,來了幾分興致,“她不是貫愛雲頂含翠嗎,怎麼也開始吃六安瓜片了。”
“說起來老奴也覺得玄乎,”王媽媽不敢與太夫人對視,低下頭壓低聲音,看起來謙卑而誠懇,“今兒宋姨娘晨起,醒來就說要六安瓜片煮茶吃,還起了石榴樹下那一壇子舊年埋下的蒼山雪水,當真是折騰了一番,老奴也是納悶,問她緣何突然想吃六安瓜片,您道她如何回答?”
太夫人心裏一動,指甲幾乎戳破手心,不過她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隻淡淡的半睜開雙眸瞥了王媽媽一眼,“哦?她說了什麼?”
“這事說來倒玄乎了,”王媽媽小心的窺了一眼太夫人的臉色,看她麵色還算平和,並無發怒的征兆,就撿了好聽話小心道,“她說,她夢到她行走在梅林,有一個小哥兒扯了她的衣擺,說是來年冬天,找她討茶吃呢。”
哥兒,來年討茶吃,說來宋姨娘已經懷胎三月,算算日子,可不是來年一月左右生產。
太夫人的睫毛一抖,半瞌的眉眼慢慢的睜開,她的目光釘在王媽媽身上,陰冷猶如實質,“有這回事?”
太夫人最恨發夢鬼怪之說,王媽媽感到落到身上的冰的審視,身上一冷心裏一慌,好懸沒露了行跡。
卻到底勉力忍住。
“老奴哪敢騙您!”王媽媽覺得腿有點軟,想起這兩年從這歸寧院抬出去的丫鬟婆子,一膝蓋砸在地上,說話都有點哆嗦,“宋姨娘親口對老奴說的,老奴斷斷不敢作假。”
言下之意就是她隻是個傳話的,無論真假,有事請找宋姨娘。
太夫人卻並不接話了,她慢慢的端起那一盞六安瓜片,看了又看,慢慢地,眼中漸漸露出一絲笑意,卻又很快收斂,眉間微蹙,現出了深深的陰影刻痕。
“海棠,”太夫人把茶盞捧在手心,喚屋子裏一直沉默恭謹的大丫鬟海棠,“你去看看,今年的茶,還剩多少?”
這就信了?沒找人對峙!王媽媽心裏驚駭莫名,二爺果真好手段!
而被喚道的海棠笑盈盈的抬起頭來,眉目是少有的鮮活豔麗,道:“哪裏用得著看,還剩一斤七兩,奴婢都記在心裏呢。”
太夫人微微頜首,目露讚賞,吩咐海棠,“把茶葉收攏整齊,仔細安置,存到今冬。”又吩咐南華,“扶你們媽媽起來。”
王媽媽此時才回過神,急忙借了南華的力從地上爬起來,到底狠狠的後怕了一回。
後怕過後,卻又是深深地畏懼。
王媽媽張張嘴,想說點什麼,然而此時侍立在門外的山茶掀了簾子進來,“太夫人,三位小姐給您送佛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