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魔術時刻(1)(2 / 3)

沒想到這回踢到鐵板。不僅全套學術大餐端上桌、磕頭磕腦碰見躲了大半圈台北「學術怪客」,還被迫聽兩岸「書蟲」清談。跟鄭宇森結婚七年,她太了解他們想什麼,不!她不知道他們想什麼,那是一種直線習慣或稱之為無狀狀態,沒什麼性格,難以歸類。「妳更無聊,意外得來的假期在家睡大頭覺恐怕還強過開會。居然臨時起義跑到這兒關起門比武。」讓言靜無聊極至的癥結在大會建議(建議?說穿了就是規定!)別單獨行動,怕她迷路,「什麼學者嘛?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她才來兩天內心不僅狠狠詛咒了八百遍,算開了眼界。她在寒冬深夜的紐約市為買礦泉水橫掃五條街都沒走丟,莫非同文同種的中國北方大連迷宮更勝西方?「是怕鄭夫人遇上刨匪。」成群出麵關切。言靜對這語法先是愣住反應不過來,繼之聽懂了笑不可抑,直起身子正色對成群說:「這種錯誤下次不可以再犯。」言靜難測的肢體語言,對成群言太複雜了,他大約覺得她瘋了至少半瘋,角力般兩人僵局片刻,尷尬的成群麵無表情,在等待下文分解,言靜這才淺笑示意伸手去握:「我有名字,辜言靜。」手掌剛好一握,成群接了過去,手便躺在衣胞中。言靜直視那張臉,最初映入眼簾是成群一口白牙,第二感覺到他的手。成群顯然拙於交談,以致僵硬,聽在耳裡甚至略帶敷衍:「對不住!」她卻聽得心頭一震,多奇怪的用詞與道歉密語,她的中產階級雅痞調性吃不開了。

所以她哪裡都去不了,每天落單枯坐在會場最後排,成群是主辦學校財金係主任,最年輕的主任,在講究輩分及出身的學術圈,成群顯然不僅傑出,但是置於那環境卻有什麼不太對勁,像他這樣脾氣溫和又性格難掩的知識分子。言靜從來沒有機會如此專注隻做一件事——觀察人。

直到最後一場議程,成群擔任講評人,在關於中國大陸經濟現代化議題上不假辭色修理了鄭宇森的發言,他的霸氣,越發令人注目。那場言語交鋒,重點在中國是新經濟體以流域畫分數個經濟區域,每區域形成既獨立又互相支援的經濟體,西方理論基本上無法移植中國,如果援引西方框架西方理論西方進程,「那麼肯定是不了解中國社會體質,同時也未免太樂觀太客觀。一九二七年毛澤東就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他稍停頓:「所以我們沒有時間。」那種融入社會主義體製、結合資本主義優異理論基礎的敘述方式很有股挑釁味,一時火花四射。

鄭宇森出身芝加哥學派,做完博士後研究便留在那兒的研究室,言靜出國攻讀廣告資訊,她行使避重就輕本能,開始便打定主意輕鬆拿了學位然後打道回府,左顧右盼中遇上了鄭宇森,索性更省力嫁給他。她拿到學位不久碰上九〇年代美國經濟不景氣階段,她無法過太單純的校園或家庭生活,芝加哥冬天又太冷,她一向是夫妻關係的主角,鄭宇森找妥學校他們便回到台北。她承認這一點都不高貴,連浪漫都談不上,隻是一個簡單的故事變長了,而且是鄭宇森的故事。

「這小子什麼出身?這下禍闖大了。」一次小規模巷戰,以她知道的鄭宇森,恐難被說服,言靜直起縮了三天的腰背。之前會場即湧進大批聽眾,她早該意識到,「群眾」是衝著成群來的。了無生氣的議程因成群一席話起了物理變化而引發鏗鏘對話,她頓時推翻之前因成群溫和而引發的歉疚,好奇心開始攀升,(準備好了嗎?你將由這裡與好奇心直落懸崖。)不可思議的,成群那張臉連罵人都線條柔和內歛。而且,論文講評結束他坐下即流露出難以捉摸的心不在焉,似乎連前一刻自己講了什麼都徹底忘記,也不重要。怎麼會如此?剛才那個人去了哪裡?倒是鄭宇偉森反常地格外善待成群,接招如儀,並沒有拉長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