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倆不知如何是好,抿緊了唇線呆滯著,希望做到是那個口風緊閉而非洩密的人。但這又稱得上什麼不為人知的祕密呢?模模糊糊的概念如夜空迷航她們掉進不明領空。她們被點了穴原地久佇眺望一張透視圖,霧麵窗台為樹蔭掩映,老太太坐靠緊鄰窗桌子,再往內推,影影綽綽拚湊出全家都在的幸福畫麵,從未折損歲月畫麵一角,問題是大家並不真正進入。生活必須有一條線,才好知道底線在哪裡。關於真實與幻想,那條線於此徹底消失。難過的是,在那個失真的國度,他們知道,他們失去了聯繫。
不久老太太為老爺擺六十大壽生日局,足歲才五十八。娘胎十個月,七加八加還有男人不過九。倒沒廣發帖子四處張揚,以前是,現下仍舊是。選擇一直謹守著這點不輕不重的分際,歸之為一種家族風格,存活小小世界。(我最親愛的納爾遜,你說要使感情死去不容易,對我來說也一樣,某種意義上,它永遠不會消失。現在我已安排了一個新的生活,已確定無疑了,但是我對你的愛不止是一個回憶。《越洋情書》)
老太太下達全員到齊喻令,全家人密集觀察,隨著時間逐漸逼近,終於大壽當天到來,老太太隻身不假幫手擺出了整桌酒席,清清楚楚全屬老爺愛吃的費工費時菜色:大蒜煨黃魚、極品魚翅燴烏蔘、素十錦、油燜冬筍、乾煎薺菜、烤茄子、蔥爆明蝦……大夥兒入座,碟碟湯淆都還冒著熱氣,老太太是掌握時間的能手,以及展現了識見多矣的大家閨秀精巧手段、拿捏火候架勢、設計菜單品味無一不恰如其分;更別說老爺一貫固定的座位一如以往排列著老爺獨鍾的月牙白瓷碗、整套紅槐精雕長筷頂端鑲鍍細條金邊。一切稱得上明淨淡雅周到。什麼都沒被落掉。(翠翠站在小山頭上聽了許久,讓那點迷人的鼓聲把自己帶到一個過去的節日裡去。《邊城》)
這餐飯會吃得大家多不是滋味,隻待控製得緊才能不當場點破。老太太既以極罕見正經態度看待此事,當然興致為首要必備元素,她先招呼全家依序落坐,接著鄭重其事破天荒舉杯敬酒。酒過幾杯,馮魏老大馮漢調皮霸佔老爺位子勸不下來,第三代是以種族「漢滿蒙回藏」排名。馮魏吆喝:「那是老爺的位子,你小孩子上什麼桌!」馮漢吃吃嘻笑:「我沒看見什麼老爺啊!這是我的位子!」馮魏多了兩杯,主要心裡嘔,被父親拋棄,這透明人現在若無其事坐在他們身邊。忍不住欺身上去作揍人狀,老太太適時出麵四兩撥千斤:「你們馮家不作興打孩子。再說爸爸難得過大壽好歹討個吉利!」魏晉南北朝個個眉觀眼眼觀心,麵麵相覷,一向母親是不動手,但作爹的誰不會看臉色誰被掃到誰倒楣,尤其碰上女伴那兒吃了排頭老爺一向不掩飾的要找出氣筒,那節骨眼魏晉南北朝,就不敵漢滿蒙回藏順位排在前麵準備挨K。這會兒往寬處想,既然老爺不在場,犯不上為他鬧得不愉快。如此,這齣戲才撐得下去。(親愛的:我太累了,也太想你了。重返法國你知道有多難。對我來說經歷這一過程是很艱難的。在法國有一種傷感,然而我喜歡這種傷感。《越洋情書》)
如是狀況數年數回合下來,兒子媳婦最主要擔心老太太精神動能,退一步才輪到思度事情怎麼如此詭異?(日曆日曆掛在牆壁,一天撕去一頁,教我心底著急。)即使往後逐漸習慣了,也還時不時大吃一驚。一直到老太太日記平空多出個女兒馮馮,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縮頭烏龜太久,怎麼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等問題發生?沒錯,他們一直是。被困在日記裡。
這同時是一個遊戲,不去正經八百看,就不會出事。從此,任由千裏漫遊,亞熱帶一路漂流到極地格陵蘭。老太太的女兒,僅存在於日記裡。如一本書一篇小說情節人物,那般合理。老太太需要人陪,在一個說不清坐標的時間程,沈從文《邊城》裡小女孩翠翠內心永遠守著爺爺和渡船;西蒙·波娃經營長達十七年(1947-1964)私通美國祕密情人納爾遜·艾格林書信;再自然沒有的,老太太寫她的馮馮之生活和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