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日曆日曆掛在?澅?(2)(1 / 3)

老爺走後,老太太日記寫著寫著岔出她的信仰之路,尤其對兒子們的專注力整個消失了。這屋子裡惟一沒變的是大家還像以前,習慣信手翻看,先頭還感覺有些不對,但也不真往心裡去,久了,更是不當件事兒,人總有出神的時候。在老太太這兒呢!也一樣,由她瞳仁看到的老爺就像貓頭鷹族夜間透視,隻有她看見而且視為平常。(納爾遜,我親愛的:我仍在寫作,生活得越來越像一隻貓頭鷹。因為我無法接受坐在咖啡館和餐館裡的那一張臉孔。當這一切過去後,也許我去你那裡,也許你來,也許我們能再見麵。《越洋情書》)不過這群人可不包括朱愛倫,她極鄙視老頭子行事作風,以致完全拒絕他,更別說隨眾複習他的眉批和筆跡,「如見故人」。遂打定三不主意——不聞不問不看,宣布退出「讀者」隊伍。就這樣十年過去。(最親愛的金臂人納爾遜:你寫出那麼好的書,可卻喜歡那麼差的書,怎麼回事?也許你會回答:妳寫出那麼糟的書,卻對好作品那麼挑剔,怎麼回事。《越洋情書》)

所以她簡直不知道老太太日記裡行走大塊大塊迥異以往的風景。另段旅程,脫胎換骨。

還有老太太胃口這階段起了突變,變得比任何時期都好。還開始大量畫圖,一出手便顯出素人畫家還原本色的架式。那是最底色的記憶,影影綽綽所歷經山水人物,凸浮出岫,圓融傳神,鋼筆素描。八開黑白記憶,一路由北往西南轉東移動,最後跨越東海來到台灣。(極光北國芬蘭小城,拉普人穿著雪白毛皮大衣乘著馴鹿拉著雪橇前往緯度更低處,人們叫他們「被追趕者」。)群雁南移,節氣春夏秋冬,區域北京、貴州、廣西、台北,可疑的洗掉坐標後的地圖,故事無處落腳。不過這都是重要而不是主要事件,隻是背景,最主要是什麼呢?日記吧?為什麼?(薩依德說,流亡是最悲慘的命運之一。)你難道不明白嗎?「她寫的不過就是流亡。」馮朝說。

後來朱愛倫感覺好像多年後又懷孕了,「不會吧!這麼倒楣?」她亂嚷嚷急成一團,需要立即證明,顧不得什麼原則了,急忙去求助於老太太的日記。落了太長的時間,愛倫必須快速挑出關鍵時間相關事件作為連結老太太世界的「觸媒」,即便如此,詭異的段落仍大剌剌日記裡自動跳出,幹擾並逸出記憶中老太太記事脈絡。宛若另一完整的故事發展:

清晨在夢裡被濃鬱的桂花香氣撩撥醒來,昨晚春風暖和,老爺早上醒來氣色舒張,屋內全是他的氣息。今秋桂花忒香,是喜兆,在黃昏沾上露氣前,得搖落桂花下來給老爺釀酒,既順脾胃,老爺壽辰也好款待客人。

老太太日記靜默自顧運動滑進陌生領土,章回小說兼筆記小說紀事新坐標。大陸漂移,年平均溫攝氏0°C以下,最低溫可到零下70°C。

耽溺極凍之原生活,彷彿血液流動是冰,酷吸冷空氣的因紐特人西元前一千年前遷至格陵蘭,氣候越來越冷。W型天後坐標中心交叉點五倍距離就是北極星。日記是一座陸橋,帶領大夥兒在亞熱帶地表迷路,渾不察覺書寫歲月已然迷津失渡。(翠翠依然是個快樂人,屋前屋後跑著唱著,不走動時就坐在門前高崖樹蔭下,吹小竹管兒玩。《邊城》)

之前呢,老太太日記便不存在隱私權,隨時攤在那兒,人人得以翻讀,有時候拿它當百科全書用,李府標會底標、張總娶媳婦上了多少禮、冬至穿什麼衣服去趙宅作客、四月某天逛街不意撞見了誰的什麼勾當、馮朝出過疹子沒有?習慣了在裡頭求證,朱愛倫常掛嘴邊:「別說呢!光拿它當工具書查,都既好看又好用!」如果加上老爺興起時朱筆眉批更有看頭。當然老爺純粹自娛,秀那手好字。

今天四北請我和老爺上館子。台北這些年變化不謂不大,進入市中心街頭高樓疊架高樓彷彿走在地下道,臨馬路店麵佈置得雅致大方,又不失個性,有些路段的路樹濃密深蔭,映在店舖玻璃窗上,不知怎麼彷彿回到年輕故事裡最神奇而且已經失落的夢中。

愛倫看著看著七情上臉隨內容反覆變化,問題出在老太太好些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日記字裡行間儘是摸不著頭緒的記事是從何而來?愛倫這會兒把原本要找的訊息老遠拋到腦後,急吼吼下樓抓住田林林忙追問:「老頭子前天回來了?」田林林不正麵回答倒反問道:「妳看到日記了?」老爺沒回來,也沒吃小館,老太太日記裡那些街景,很可能來自電視或者什麼《台北畫刊》,原來這一向老太太不知道把大家帶到哪兒去了。(我親愛的納爾遜:巴黎比任何時候都美。我坐在盧森堡公園,長長注視光禿的黑樹幹,襯托著淺色的天空。我感冒了,有點發燒,整天不斷地喝摻水烈酒和一種藥片。難得感覺自己有點異,跟平常不一樣覺得滿不錯。《越洋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