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雙版納不是想去就去的。對這話我無比認可。鑒於Z已經以那樣的俏皮風情來解析了西雙版納,我隻好以自己的笨拙無趣來如此解析六大茶山。六大茶山,這名字起得真好。乍一聽還以為是六座山集成的股份,後來才明白隻是一個茶葉公司的名字。標誌就是一個變體的山字,山的三道豎,每一道都是一片茶葉。在三道豎之間,也都有一片茶葉。雲南人簡稱“六山”。
看行程。10日參加六大茶山10周年慶典,晚上參加六大茶山原生態歌舞晚會。11日參觀六大茶山茶業有限公司生產基地,壓製630克特製紀念茶品。12日上賀開,觀看萬畝古茶山、千年古茶樹,夜晚搭旅行帳篷,住在茶山中……
住在茶山中?這是我第一次。
2
必須承認,讓我控製不住的地方,絕不僅僅是雲南。西藏、青海、新疆、寧夏……這些地方都是我的熱愛。當我對雲南的朋友訴說我對西藏的迷戀時,他嘲笑我,說我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我更正說:我還真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我喜新,但不厭舊。不過,話說回來,雖不厭舊,卻也實在是太喜新了。最近這些年,隻要能脫身,我就會迫不及待地興致勃勃地離開我日常生活之所,奔向國內國外的各個地方。那個地方若是好,那自然是好,若是不好也不會掃了我的興致。哪怕待在異地的賓館裏,對我來說也有別樣的意趣。
似乎是有些變態了。但我真的無法表明我多麼喜歡旅遊帶給我的那種異地感和我身處異地時的那種陌生感——不,絕不僅僅是因為旅遊的本質是地理意義上的豔遇。Z曾經如此清晰地指認過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如我之類的“異鄉愛好者”的本質:“每當我們來到異鄉時,我們就自動進入了一個節日,日常的真實的生活沉入水底,想象和激情浮上水麵,像蕩漾的夢。經過經驗的自動篩選,留下來的必然適於入夢。”
夢,這個詞用在此處,真是恰如其分。而我在自己身上探究出來的熱愛異鄉的緣由,也和這個字有著深深的契合。細細想來,也許,我是想用身處異鄉的形式來告訴自己:人生是一場大夢,人人都是遊客,沒有任何例外。隻是平日在世俗中,對此不甚明了。“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這句詞,前半句是對的,後半句不對。對於太多忙忙碌碌的人來說,正因為“夢裏不知身是客”,才不貪歡,而是苦做、苦掙、苦煎熬,爭名爭利,比這比那……貪是多的,歡有幾分?
到了異地,到了西雙版納這樣錦繡的異地,或者不是這麼錦繡的異地,而是哪怕很粗鄙的一個地方,對我而言,那種清醒感和自省感就是在強調或者複述另一種真理:對於這個世界,我是一個陌生人,我是一個客。
——原本就是客,隻是,沒有比當一名遊客更能印證這一點的了。這讓我再回到日常生活中時,不會對世俗的一切欲望那麼沉迷,那麼不自知。我會告訴自己:你是客,隻是客而已。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個喧鬧擁擠的餐廳,去招待那些熱誠的饕餮的永不滿足的欲望。
3
既然是茶葉公司的活動,這一路行程自然就都離不開茶。自到酒店開始,10周年慶典晚會上喝著茶,酒店的茶杯盤裏放著茶,禮品袋裏的T恤衫上印著茶,吃飯的農家餐館旁邊就種著台地茶,參加第四屆“猛海茶王節”,在節會上又見識了各種各樣的茶……名副其實地與茶相伴,一路茶香。
一路走來,最有意思的,是在普洱茶廠壓製茶餅。待我手忙腳亂地將整個程序進行完之後,就開始忙著拍照,拍別人,也讓別人拍自己:拿著茶餅作態要吃,把茶餅放在臉邊和自己的臉比圓裝可愛,又拍同行者臉紅脖子粗地包裝茶餅的醜態,嘲笑他們居然妄想也包出樣板餅那樣十六個優美勻稱的褶子……
熱鬧了好大一會兒,才逐漸安靜下來。安靜是因為茶。這茶廠,是茶的聚集地、茶的城市。茶們彙合在這裏,卻不會堵車。它們是沉默的、無語的,它們隻用沉默的無聲的芬芳來說話。如在茶廠工作的那些人一樣,隻用他們沉默的勞動來說話。
“你在茶廠工作,整天和茶做伴,多幸福啊。”有同行者對一個女工如此說。
那個眉清目秀的女工笑了笑,沒有回答。
突然,我想問這個同行者:這幸福給你,你要嗎?
當然,我沒問。因為我斷定:他不會要。作為一個喝茶的遊客,他在替女工發出感歎的時候,從沒有設想過自己會坐到那個“幸福”的位置上去——有太多的人和他一樣,習慣於這種粗暴的廉價的抒情。有多少人能如Z所認識到的那樣:“……他們隱秘的、微微顫動的感覺,他們的憂患、痛苦、歡樂和希望,他們在生活中倉皇狂奔的喘息和汗水,這一切隻有他們自己才能感知和表達。”
作為一個遊客,最合適的方式,也許隻有沉默。用沉默致敬,用沉默尊重。哪怕在麵對自己略有所知的事物時——對普洱,我當然也是略有所知的。但也隻能說是略有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