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吟遊四方(8)(3 / 3)

它分生潽和熟潽,生潽自然發酵,熟潽人工催熟,生潽能刮油,熟潽能養胃;它是“能喝的古董”,越陳越香,它降脂,降壓,防癌,美容,醒酒,利尿……幾乎就是一味十全十美的藥。

但在這裏,在這普洱茶的故鄉,麵對著這麼多普洱茶和普洱人,我不發一言。我知道自己的淺薄和無知。我知道我隻能沉默。我能做的隻有傾聽,傾聽人們對普洱如此解析:

“當然,當你遇到陳年普洱茶、上百年的普洱茶,像龍馬同慶之類的普洱茶的時候,你會產生一種敬畏,它經過了一百年的時間的凝斂或曆練,已經不是你的什麼紅顏知己,而是你的老祖母,靠近它,當是一種古老的返鄉,一次魂歸。

“普洱茶是一種可以跟時間賽跑的茶,同樣,普洱茶文化就應該是一種堅韌的、綿長的、可以和時間互生互動的文化。它應該是永遠向後跑的,它不是那種奔向前方、擁抱世界的文化,而是一種要敢於向後看並回到過去的一種文化。而作為一種可以回到過去的文化,就是柔軟的、古典的、神秘的,甚至是人類生命的敵人。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普洱茶的生命卻可以讓人感覺到是永無止境的,它總是與人的前進方向相反,仿佛總想把人帶回到生命出發的地方,把人留在美輪美奐的大自然的懷中。飛鳥不動,普洱茶不動。

“普洱茶與其他茶品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它是一種可以直抵你內心,讓你溫暖的茶,是一種有記憶的茶。很多茶葉不可能做到跟時間賽跑,而普洱茶卻可以做到這一點,所以說它是有記憶的茶,它是一種內香凝聚的茶。”

……

聽聽就夠了。能聽懂就很幸福了。懵懵懂懂的幸福中,忽然想起一個段子。川劇裏有一個老演員問他的徒弟:世界上最好的殺人方式是什麼?徒弟說用磚頭,師傅搖搖頭;徒弟說用鋼刀,師傅又搖搖頭;徒弟說實在想不出用什麼殺人了,師傅說:用心殺人。

在雲南,是用雲殺人,用花殺人,用牛肝菌殺人,用鬆茸殺人……用普洱茶殺人。

4

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有,於是我喝茶的口味便也雜。對於茶,我是不甚講究的。草木之香,怎麼喝都是好的。喝茶的時候,我喜歡翻翻《菜根譚》,有許多句子唇齒留香,便當念經似的念。

“從靜中觀物動,向閑處看人忙,才得超塵脫俗的趣味;遇忙處會偷閑,處鬧中能取靜,便是安身立命的功夫。”

“忙裏要偷閑,須先向閑時討個把柄;鬧中要取靜,須先從靜裏立個根基。”

——這說的是靜的真義。

“交友須帶三分俠氣,做人要存一點素心。”

“為善不見其益,如草裏冬瓜,自能暗長;為惡不見其損,如庭前春雪,勢必潛消。”

——這說的是善惡之理。

“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隻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隻是常。”

“完得心上之本來,方可言了心;盡得世間之常道,才堪論出世。”

——這是“常”的哲學。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隻百年,此日最易過。幸生其間者,不可不知有生之樂,亦不可不懷虛生之憂。”

“忙處不亂性,須閑處心神養得清;死時不動心,須生時事情看得破。”

——這些對人生的悟透,隻有讓我無語。

雖然常常不離“靜”“本來”之類的詞,但總的來說,我覺得《菜根譚》是俗氣的,因為菜的實用。茶呢?茶當然也是實用的。但終歸是處在“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最末,不如菜那麼頂饑挨餓的實用,終歸多出了一些仙氣兒來。於是《菜根譚》配著茶讀,似乎更有味道一些。

好吧,我承認,在讀《菜根譚》時,我是把它改了名字的,就叫《茶根譚》。

5

茶也是有根的。在我的想象中,矮矮的小小的茶樹的根,一定不會有多大吧。當然,我說的是台地茶。如果說是古樹茶,那茶根自然就會碩大無比。而所謂的古茶樹,我從來也都不曾一見。

但是,這次,開眼了。在賀開,不僅見了,還見得漫山遍野。

多麼漂亮的樹,多麼古老的樹,仿佛長了千層萬層的皮膚。然而又是多麼年輕的樹,每棵樹上都長著新得不能再新的芽葉兒。是多麼低調的樹,靜默的樹,沉著的樹,然而又是多麼張揚的樹,蓬勃的樹,飄逸的樹……清香隨著風,一陣陣地把我湮沒。

對這些樹,我充滿了敬畏。仿佛每棵樹上,都住著一個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