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寧一直很奇怪,風吟雅此人,既不風流卓絕,也曾不吟詩作對,更別說溫文爾雅了,明明是個武夫,怎麼單單取了個如此雅致的名字。

當他把疑惑告訴對方時,那人沉默再沉默,良久,才道:“......風司秀認為,他應該有個跟他一樣風雅的兒子。”

但顯然,前教主風司秀的願望落空了,風吟雅除了武學,對其它的全部一竅不通。

作為禦劍山莊暗定的繼承人,柳長寧從小被嚴格要求,天未亮便早早爬起來起床練刀,嚴寒酷暑,從未中斷。

他從五歲起,就抱著一把比他自己還高、樣式古怪的刀習武。從來沒有人問過他究竟喜不喜歡刀法,在所有人眼裏,他是禦劍山莊的繼承人,總有一天會繼承禦劍山莊,無論他喜不喜歡,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

直到十三歲那年,一切發生了改變。

那年,母親重病,父親費盡心思請來了神醫‘洛百草’給母親治病。母親的病很快便好了,父親詢問診金時,‘洛百草’指著他,說:“我不要診金,我要兒子當我的弟子。”

神醫穀的時光平靜又充實,相比武學,他顯然在醫術上擁有更好的天賦。

閑暇時,他曾問過洛百草為何要提出這麼一個條件,洛百草摸著胡須,撇嘴:“當然不可能是看出你有多少天賦。”

洛百草身死那一年,柳長寧才知道,他收他為徒,不過是因為他抱刀低頭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

一個洛百草終其一生,都可望不可即的人。

將洛百草入葬後,他獨自一個人回禦劍山莊。到了家,才知道父親已然重病,為了尋找一味給父親治病的藥草,他決定入蜀。

古語有言‘蜀道難行’,柳長寧在大山深處徘徊了幾天,仍舊沒找到那味藥草。他入蜀的第五天,於溪澗旁發現了昏迷的風吟雅。出於大夫的本能,他將風吟雅帶回他暫時棲身的草廬。

在之後很多年的時間裏,柳長寧設想過,如果當時他不曾救風吟雅,大概他們之間便不會有那麼多的愛恨糾葛。

每每想到,聞名江湖的風吟雅可能就死在了無人知曉的山溝裏,柳長寧都忍不住輕輕彎起嘴角。

那時,風吟雅已經逝世二十三年零六個月十三天。

陽光很好,他一個坐在蜀川穀底的樹下,嗅著山茶花的香氣,一如那年,他回眸時,看見了風吟雅嘴角的淺笑。

天依舊清,樹照舊綠,隻是沒了那個人而已。

那人狂傲又冷淡,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費盡心思給一個不懂禮貌的人解毒。

那人一開始隻會‘喂喂’的叫他,連他的名字都吝嗇於喊一聲。給他換藥,他也不說謝謝,還喜歡指使他做這做那。

隻是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人偶爾會對他露出淺淺的笑容;會在他澆花的時候,坐在樹下等他;會在他換藥時,用那雙明明什麼都看不清的眼睛,直直的盯著他......

相識的一個月後,那人告訴他,他是天獄教教主風吟雅。

他常年呆在神醫穀,對江湖上的門派並沒有多麼清晰的認識。所以於他來講,他救下的那個人,叫‘風吟雅’還是叫‘雨吟雅’,是沒有多大分別的。

他告訴風吟雅,他叫楊安。楊柳一家,長寧為安,楊安,是洛百草給他起的字。

信鴿來得那天,風吟雅問他是不是要離開,他點頭。風吟雅沒說什麼,隻是把身上的聖令教給柳長寧,讓他來日上天獄教找他。

那一夜,屋外,月隱星顯,蜀川穀底,一如既往的靜謐。屋內,一燈如豆,紅浪翻滾。

這是此生,他二人唯一一次靠得那般近,近的呼吸相觸,沒有任何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