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椿三十年,一代明君莊信重病在床,太子莊度跪在床邊,握著父親的手,神色悲戚。莊信的皮膚上有道道褶皺,頭發也十分稀疏,多日未曾進食,看著虛弱無比。
“父皇,你喝點藥吧?”莊度苦口婆心地勸說著。莊信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回聽見兒子的勸誡了,他費勁地搖了搖頭。閉上眼睛,仿佛看到剛出生的莊度被葉言抱在懷中,撲騰著兩條小腿,搖晃著兩隻小手,再睜開眼,麵前的年青男子頭戴紫金冠,麵如新月,真像葉言啊。時間過得真快,度兒都已經是父親了,他想起昨日還來自己病床邊看望自己的幾個孫兒,嘴角不由微微上揚。皮膚鬆弛的自己,再怎麼笑,也笑不出年輕時的帥氣模樣吧。自己年輕的時候,真的很英俊啊,他想著想著,在心裏暗自得意著。
“度兒,你下去吧。朕自己待會兒。”他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從口中傳出。漸漸地,整個房間清淨了下來。他記得閻眇把寢殿的古玩都砸了之後,葉言親自挑了不少字畫和瓷器放置在殿中,這麼多年,寢殿還和當時一個模樣。隻是物是人非,生死兩分,沒有她的世界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莊信這一生做了不少大事,立下了不少偉業豐功績。在他治下,實現了中原的大一統,百姓不受國戰之苦;他組織學者編撰了最全的文淵閣全書,為後世所傳承;他還派出巨大的船隊,穿越東海,探索另一端的世界;他統治的三十年,國力昌盛,人才輩出,百姓安居樂業,一副盛世景象。然而此時此刻,躺在病榻上的虛弱老人,腦中所想起的,隻有她,三歲的她,十三歲的她,十七歲的她,十九歲的她,三十一歲的她。
窗外沙沙地下起了雨,雨滴落在地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莊信睜開眼睛,看見了一張臉,這是誰?看著很麵熟。那眉那眼,那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唇,這不是年輕時候的我麼?不,不對,衣服不對,頭飾不對,神情也不對。“父親?”莊信驚訝地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莊喬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彎腰向他行了個合十禮。“吾兒,你在經曆的正是老病死三苦,這種種折磨可是難受?”
莊信想搖頭,但是發現搖頭的動作很難。他想起了下雨天會痛的膝蓋,咬硬物會酸的牙齒,還有時不時發作的偏頭痛,以及年歲大了越來越差的精力。老,病,然後是死,但死後不就又是生了麼?他心中想。
“生亦虛妄,死亦虛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過依然在這紅塵輪回中受著各種苦楚,如今你可悟了?”莊喬溫和地看著他,說道。
莊信的目光有些渾濁,神智卻還清醒,他費勁地想說話,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微微笑了笑,決定沉默。
“你自不用說話,本座能讀你心中所想。”莊喬自然明白他此時的狀況。
那就好,莊信想,說話對他來說太累了。他都差點忘了自己的父親是那有大神通大能耐的慧善菩薩。父親,我依然是你成佛的枷鎖麼?
莊喬神色不變,坦言道:“依然是。當年本座有心結未結,產生了鬱結情緒。一日觀鏡自找,情難以自已,流下了一顆淚珠,你正是當年本座淚珠所化生的。度你,即是度本座自身。”
嗬嗬,原來是這樣。莊信心中大笑了千百遍,我的父親流淚了。可是為了那萬千受苦的眾生?
“非也,本座那顆淚珠是為自己而流。”莊喬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如此。不知那顆淚珠是因何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