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困境與突圍——孫見喜及其《山匪》
孫見喜陝西商州人。1946年生,1969年畢業於西安工業學院,1970年分配到豫西“三線廠”當工人、助理工程師,業餘創作小說。1981年調西安某軍工所任工程師,1984年調省出版社做編輯至今。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陝西作家協會理事。作品曾獲省市及報刊文學獎二十餘次。主要作品目有《賈平凹之謎》《賈平凹前傳(三卷)》《中國文壇大地震》《潯陽夜月》《(浮躁)評點本》《褻瀆偶像》《孫見喜散文精選》《鬼才賈平凹(一二部)》《小河漲水》《望月婆羅門》《山匪》等。
長期以來孫見喜的名字與賈平凹緊密聯係,在廣大讀者的記憶中,他是一個傳記作家,特別是研究賈平凹的專家。2005年的歲末,當沉寂五年之後的孫見喜推出了最新寫就的約四十萬字長篇小說《山匪》時,讀者驚訝之餘更多了些期待。這部小說先前曾以《葫蘆豹》的名字在搜狐連載,並獲得了當年“搜狐網最具市場潛力小說獎”被認為是“陝西作家在這個冬天的最新收獲”。
著名的西方美學理論家姚斯說:“一部文學作品在它發表的曆史時刻以何種方式適應、超越、辜負或駁斥讀者的期待,顯然為確定它的美學價值提供了一種標準。”①一定程度上,作品本身的美學價值有賴於讀者的理解和接受。作為讀者,我們更有興趣關注的是作品文本中表現的以及隱含在文本敘述之外的意義,或者說,透過小說生動好看的故事背後,探究作者在言說著什麼?
西方現代哲學認為,世界是荒謬的,命運不可知,因而人不可避免地要陷入生存的困境中。這些觀點雖然失之偏頗,但由此來觀照處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特定時代的《出匪》中人物,卻有一定的正確性。綜觀作者塑造的眾多人物中,每一個人都照自己獨特的生存方式生活著。然而無論寬厚仁慈的孫老者,還是役神使鬼的陳八卦;不論是屈辱隱忍的十八娃,或是儒雅十足的孫校長;每一個人都活得很艱難、很苦、很累甚至很悲慘。似乎冥冥中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左右著大家的命運,“大家仿佛都成了命運的玩物,天道的工具,共同服從於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在的必然”。②他們本身是無辜的,卻總是不可避免地陷入難以解脫的生存困境中,常常不得不遭遇無法跨越的人生生存的悖論。
《山匪》表現的生存困境之一:基本的人生需求與實現之艱難。
社會心理學認為,人的基本需求分為不同層次,表現出一種從低到高的明顯的“梯度”性,最為基礎的需求層麵是基本生存。對於處在兵荒馬亂、燒殺搶掠煎熬中的孫老者一家及苦膽灣的山民們,就連最基本的生存需求,也變成了奢侈的渴望。活著,活下去,最簡單的需求,成為他們最高的人生目標,需要他們付出血與淚的代價努力實現它。生命在這裏變得十分的脆弱和沉重。
孫老者是苦膽灣的運轉軸心人物之一,為了維護一方的安寧而勞苦奔波,憑著他在州河兩岸為父老鄉親說和諸事。在山匪橫行、世道紛亂之際,他自覺地將並不屬於自己的苦膽灣與自己的人生命運緊密結合起來,為了使苦膽灣人獲得溫飽和安寧,為了保全孫氏家族,他不得不選擇尊嚴的受辱依附於權勢,維係與老連長的特殊關係。他一次又一次舉起筆,蘸著墨汁寫“安”字,普普通通的“安”字,蘊含了孫老者內心深處的強烈生存意識,家“安”、人“安”、村“安”、天下“安”。然而,現實又是什麼情景呢?且不言苦膽灣人上山躲匪的困窘,單聽土匪一次砍了二十來個人頭彌漫整個州川的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可以感受到生存的無奈與艱辛。就孫家而言,老大承禮黑夜中被老團長派人暗殺;緊接著老四孫文謙當兵得勢,得勢之後又戰死;老二孫校長的被殺害,孫家的一門四男兒死了一雙半加劇了孫老者的衰老。然而更大的災難還將降臨,他視為命根的孫子被葫蘆豹蜇傷後暴亡,孫老者最終也倒在自己苦心豢養十多年的野蜂葫蘆豹的襲擊下。在老連長的淫威下,孫家為了安寧,不得不出讓了十八娃,而十八娃到了老連長那裏,連個小妾也不是,成為了這個霸王的手中“玩物”。安寧、安全,對於孫氏家族、苦膽灣山民來說,隻不過是美麗的童話般的期冀罷了。
陳八卦的形象是獨特的。他憑借著自身的修為在陰陽風水、修家修身中成為當地人民心目中的神仙,並奔走在老連長與苦膽灣的諸多事務裏。他役神使鬼,法術屢屢應驗。與苦膽灣其他人比較起來,他要活得逍遙的多,似乎更有資格把握生命之舟,然而他最後選擇了還俗,看起來滑稽可笑,實際背後隱含的是深深的無奈。如果說孫老者的悲劇是“人”的悲劇,而陳八卦則是“神”的悲劇。當陳八卦脫下道家的外衣時,同時昭示了一個真理:當曆史無情到無法保證人們基本人生需求的實現,所有人的悲劇都是時代造就的。孫老者死了,孫家衰落了,陳八卦還俗了,在那個混亂的社會中,還有誰能走出曆史的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