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在《秦腔》裏回到了農民本位。幾千年來中國是一個農民的國度,但中國文學恰恰一直是農民生活和農民理想的最大遮蔽者,可以說采取了農民語言以及農民所喜歡的形式,但精神上是與農民相疏離的。40年代、50年代、60年代三個有代表性的農民題材作家,趙樹理、柳青、浩然,他們都在不同程度的表現農民生活的同時走到了農民的反麵,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後來,包括知青文學,實際上都是用農民這個酒杯澆自家的苦樂。過去的賈平凹也是這樣,他過去的寫作可視為《秦腔》之前的漫長而充實的準備。這部書把他以前對文人傳統和經典文本認同的任何痕跡一掃而盡,變成了一套純粹的毫無雜質的農民話,原原本本呈現自身。他已經成為中國文學界的一個農民,這是目前唯一做到這一點的人。《秦腔》裏作者是不理會現實的實際原則,而在陳述一種理想,人來於土、歸於土,還是通過這個陳述他完成了靈魂向農民的歸一,也找到了個人哲學。他要表現的是農民的內涵,要挽留的是農民這一古老事物代表的精神。可不可以這樣講,幾千年裏中國的主流文學終於有了一部陳述農民自己理念的,從內容到形式上都稱得上純粹的作品,《秦腔》確實是一塊大碑子。《秦腔》體現了平凹的成熟,他對傳統文化的理解體會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這部作品具有一種敘事革命的意義。我們如果對現當代文學史描述的話,從敘事角度可能我們會感到有兩種敘事的交錯,一種是革命敘事,一種是日常敘事,一直以來革命敘事成為我們文學史的主流,從80年代以來日常敘事逐漸被很多作家挖掘出來,比如《長恨歌》,但《長恨歌》實際承接了張愛玲現代文學日常敘事的路子,《秦腔》則是承續了傳統文化中的日常敘事,比如《紅樓夢》。雖然我們看重《紅樓夢》,但實際上在我們的寫作史中這樣一種傳統文化日常敘事的脈基本上斷了,我們覺得在這一點上《秦腔》非常具有敘事革命性的意義。秦腔》的另一個特點是細節描寫很成功。不光是細節密集,而且細節很精彩,這是這部作品非常大的長處。視覺獨特,他把多層次性用最低的視角寫出來了。這麼長的作品,節奏拿捏的那麼好,能收住氣,氣韻貫通,沒有巨大的功力是做不到的。賈平凹已經超乎了好多作家談的對於現實改革中矛盾的焦灼,甚至對於腐敗現象的激憤,《秦腔》裏表現了一種大悲哀,大感傷,大痛苦,由此想到了托爾斯泰,托爾斯泰對他筆下的人物常常感到像上蒼在看他的子民一樣,那種人類精神,悲憫精神,而《秦腔》裏我們看到了那種眼神。有些作品需要翻一翻就行了,有些作品需要讀,而《秦腔》真正是需要品味的。即使現在把翻秦腔》放在世界文學叢林,比如讀《鐵皮鼓》、《喧嘩與騷動》和辛格的作品,放在這些中間他也是毫不遜色的。
茅盾文學獎評委會給《秦腔》的授獎辭是:賈平凹的寫作,既傳統又現代,既寫實又高遠,語言樸拙、憨厚,內心卻波瀾萬丈。他的《秦腔》,以精微的敘事,綿密的細節,成功地仿寫了一種日常生活的本真狀態,並對變化中的鄉土中國所麵臨的矛盾、迷茫,做了充滿赤子情懷的記述和解讀。他筆下的喧囂,藏著哀傷,熱鬧的背後,是一片寂寥,或許,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之後,我們所麵對的隻能是巨大的沉默。《秦腔》這聲喟歎,是當代小說寫作的一記重音,也是這個大時代的生動寫照。這可謂是對《秦腔》的中肯評價與讚賞。
參考文獻
[1]孫見喜:《浮躁評點本》,長江文藝出版社。
[2]賈平凹:《做個自在人》,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252頁。
[3]黃秉勳:《賈平凹論》,西北大學出版社,1990年版,1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