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記》是一部描寫稼娃進城後心路曆程的小說,小說通過一個稼娃自我覺醒的經曆,讓我們反思當代中國農民的命運、城市的命運、文化的命運。整部作品寫得非常詩意,也非常深刻。齊明刀生在四郎河邊的一個鄉村,父母為他占下一個務弄莊稼,為豐收或歉收而繁忙煩神的生存位置。由於遠離城鎮,經濟落後,村裏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商店。為莊稼漢們提供日常必需品的買賣管道,是等待一個叫做貨郎苗的賣貨人,一月半月走街串巷來一回。貨郎苗是一個落魄的城裏人,他從城裏帶來了鄉下人必需的小商品,帶來了莊稼人所沒有的另一種生存方式——經商。他讓鄉下人知道了,在這個世界裏,除過務弄莊稼之外,還有另一種生存的方式。當然,沒有特殊的機緣,鄉下人一般不會選擇這種生存方式的,在他們眼裏,種地是自己天經地義的必然之路,經商則是別樣的生活,那是具有風險的一種生活,與其冒風險,不若選擇輕車熟路。因為一個“偶然”的事件——和小夥伴玩踢毽子遊戲,誤砸了貨郎擔上的玻璃蓋,純粹的稼娃齊明刀,和遊街串鄉的小商人貨郎苗結了緣。在貨郎苗的指引下,稼娃齊明刀走上了一條走街串巷收集古錢幣謀生的人生道路。又因為“偶然”在四郎河上遊的通寶家,收到一罐罐上好的古錢幣,師父貨郎苗指引他走進長安城,與城裏古董行當巨頭們進行古董交易,從而徹底拔掉了他的鄉土生活之根,走上了一條全新的人生道路。更因為在一次“偶然”的躲雨過程中,他在楊大爺家的牛棚裏,發現了珍惜的古代黃花梨木屏風和琉璃鴟吻,使他成為長安古董行當升起的希望之星。

離開了四郎河,走進了長安城。齊明刀的眼前展現出了一個全新的生存景觀,城裏人走路不用腿,坐車;喊話不用嘴,廣播喇叭;尤其令他震撼的是城裏人掙錢太容易了。他齊明刀費盡周折,用盡心思搞的古錢幣,交到金三爺手裏連本帶利不過賣了一萬元。一眨眼功夫,沒離底窩,金三爺把它轉手賣給一個瘦高個,一萬就翻成了兩萬,你看人家城裏人吃著喝著悠閑著,還讓銀錢往自己口袋流淌著,多自在。這比起鄉下人一年四季在泥裏水裏折騰,累得渾身流油也掙不到幾個錢的生活來,簡直是天淵之別。城鄉生存位置的第一次對撞,在齊明刀的心靈中產生了極大的震撼,震出了他的位置自卑,也震出了他對於新的生存位置的向往,他一定要做個長安人。此後接觸了幾個長安女人,感到他們身上散發的香水味各不一樣,卻都要比鄉下女人使用的香粉味兒更誘惑自己的鼻子,於是他暗下決心,將來一定要娶個城裏女人,再生個城裏娃,把自己的根紮進長安城。

初步的城鄉生存位置的對撞,使齊明刀擺脫了懵懂糊塗、順其自然而生存的狀態,產生了要做一個城裏人的功利願望,說明他的自我覺醒了,由初期的“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即順習行事,照例行事,莫知其然而然中覺醒了。他有了清醒的“自我”及“功利”的概念,這個階段,他所作的每一次古董買賣都是為了一個功利目的,就是把自己變成一個長期置身長安的城裏人。他當時也是用這樣一幅功利化的眼睛,去看長安城以及城裏人的。在他眼裏,城市就是讓人悠閑生存的地方。所有城裏人都生活得悠閑自在,餓了就到什麼“秦漢瓦罐”去吃,渴了就到“鄭氏”茶樓去喝,內急了就到古色古香比鄉下有錢人家的上房還好的廁所裏去方便。城裏人的生活被他功利化的眼光理想化了,也肉身化了。沒有絲毫的精神內涵,也沒有任何的價值關懷。這種生活是受盡饑渴的稼娃齊明刀的生存理想的外化,它表現了齊明刀當時的人生夢想。道理很簡單,人最缺啥,啥在人心目中就最珍貴。人是在人群中在社會中做人的。在人群中,自我不但要與他人發生位置碰撞,更要進行精神交流。位置碰撞使人功利心覺醒,精神交流使人道德心覺醒。功利的人為“占有”而活著,他對“行為”的理解就是“行利”,他人生的目的就是“索取”。道德之人懂得“奉獻”的價值與意義,他把“行為”理解為“行義”,把“行為”的目的定位在“給與”。一個隻懂“利”不懂“義”,隻想索取不想奉獻的人,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熟的人。隨著對長安城的日益熟悉,齊明刀對城裏人的了解也日益加深,他發現城裏人的生存也是有破損和殘缺的。鄭四爺一生收壺無數,飲茶無數,表麵上看來夠滋潤了,新建的四水堂頂上卻隻有鴟吻沒有鴟尾;金三爺納了一個小妾,享受老牛吃嫩草的快樂,誰料想妻子卻給徒弟馮空手暖了被窩;唐二爺在一群愛國朋友的支持下,如願搶拍到了小克鼎,一家人卻因此遭到意外;杜大爺嘔心瀝血想使昭陵二駿回歸長安,卻讓貪官金炳印的一個念頭幾句話就毀掉了。從功利的角度來看,置身城市,並不能保證人生的完滿無缺。齊明刀之前所看到的完滿城市以及悠閑似神的城裏人,隻是一種生存幻象,根本不可能在人間出現。人不是神,他不可能活得跟神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