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虎難下醒來時,我躺在床上,慕容在床邊,看他氣色精神,已無異樣,可我滿心不甘。
慕容神色凝重,見我睜眼,傾身過來:“你怎麼樣?”他眼色奇異,是否已經知道一切?
我不回答,自顧坐起,他伸手欲扶,我側身躲開,穿鞋下床正想出門,手被人拉住,回頭,是慕容猶疑壓抑的臉。
我冷冷淡淡開口:“這位公子,男女授受不親。”
他先是一驚,隨即扯開苦笑:“別玩了,我有事問你。”
我移開視線:“我很好,現在餓得能吞下一頭牛。”回答他前一個問題。
“一頭牛?這麼厲害?”雲離從門縫裏探出腦袋,大笑道:“我讓廚子去準備吃的,你待會就能上桌了。”他挑眉,“真要一頭牛?”
我差點忘了他在這裏,以他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若是不跟慕容說出前因後果好方便看戲那才是怪事。
我抬腳向他踹去,他笑著退後一步躲開:“不必心焦,你脈象雖奇,卻似無生命之憂,大可放心等到楚悠然來找我那一日。若你願意,自個去找她也行。”
我撇嘴,上前拉住他:“幫我解決後麵那個。”手上拖一個百十斤重的東西可真不好受。
他瞥一眼,勾起嘴唇笑:“自家事勿求人,這人你自己想辦法。”他在幸災樂禍。
我咬牙:“我變這樣還不是你害的?”若不是他故意引我來看慕容,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也許我會平靜地等待一日然後欣喜若狂的發現自己沒死,於是真相大白皆大歡喜,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滿心不甘。
他大笑:“分明是你甘願送命,我可有半分威逼?如此下場,與我何幹……”他忽然住了嘴,因為喉間被明晃晃的劍尖抵上,慕容神色冷峻,他全無畏懼,抬眉回望,笑意拂麵而來。
雲離抬手撥開劍,同時甩開我的手腕:“給你一炷香時間,跟我走,我保你見到楚悠然之前不死。”
“保我不死?”我挑眉,斜眼看他:“好大口氣。”若當真死亡到來,誰又能攔得住?
他隻笑不語。
“要是我在你的承諾下死了怎麼辦?”我追問。
他轉轉眼珠子,狡猾地笑笑:“死了便死了,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是沒有對認失信過。大不了給你下葬。”標準沒心沒肺的回答。
我又一腳踹過去:“找死。”他躲過,我笑:“等著我。”他若拍胸口擔保我絕對不死,我反倒沒辦法放任自己跟著他,他答得誠實,反倒叫我覺得安心。
雲離走出去,反手帶上門,我轉身看著慕容,疲憊的笑:“慕容,別再搭理我了好麼?我真累了。我誤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引蠱救你是我自己犯傻,跟你沒有關係,我承認我有些喜歡你……”歎了口氣,我頓一下看著他,他的目光有些許閃動,略微蒼白的嘴唇緊閉著,眉峰微攏,這是他苦惱時的表情。
我看著他,感覺自己的視線一點點變冷,看著他感覺距離越來越遠,分明近在眼前,我卻不想伸手觸碰……
厭倦。
隻是厭倦,不隻是對誰。
我淡淡的笑,眼角有些沉重:“我不想再計較了,咱們兩不相幹可好?”
他緩慢的搖頭,固執而堅定:“是我的過錯,我必須彌補。”他抓住我手腕的力道加大:“你不能走。”
我冷笑:“慕容大俠要強留客人麼?倚仗強權暴力,這嘴臉何其可憎!”
他鬆手。眼色微暗。
我同時收起冷笑,尖銳又變成疲憊和無奈:“慕容,我不想再見到你,真的,在你身邊,我會不停的想起你刺我那一劍,不斷在怨恨和放棄間掙紮……”我看著他,第一次這麼誠實這麼坦然,毫無保留,我努力在心裏描畫他的眉眼,我知道他的漠然之下可以冷酷也可以溫柔:“我喜歡你……可是我累了。”
喜歡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喜歡一個曾經給自己造成極大傷害的人則更加困難。
看不見你,我會比較輕鬆。
他一直看著我,我回望,努力讓自己不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不要後退不要讓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小會兒,但是在我印象裏很漫長,他終於先收回目光,眼中的光芒一點點一點點熄滅,越過我,打開門率先走了出去。
背脊挺直。
我關上門,雙手背負靠在門上,胸口空空蕩蕩。
結束了。
我用力呼吸。
吸進第一口氣,我想起初見時他寒涼淡漠的眼神,瞥向我時泛著琉璃一般的光芒。
呼出這口氣,我的肩膀抖了一下,他刺來那一劍那麼痛那麼冷,可是那劍光比不上他冰冷的眼神。
吸進第二口氣,我記得火海中石室裏他緊緊擁著我,他的狼狽我的安全,他的信任我的多疑……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衣。
呼出這口氣,我提醒自己不要遺忘,他曾經的狠毒無情。受傷了就是受傷了,不會因為療傷藥多麼上佳而抹去曾經對傷口的記憶。
吸進第三口氣,他固執和困惑的神情尤在眼前,他眼中的光芒因為我而黯淡熄滅。
呼出這口氣,我告訴自己一切已經結束,我與他再無瓜葛,喜歡人很困難但是讓心情麻木卻很容易,麻木久了,自然會忘記。
心情快要平複的時候,一股很大的力道把門撞開,我被這股力道推著向前踉蹌了幾步,差點沒趴跌在地上,回頭一看,雲離笑眯眯的站在門口,一隻手還抬著扶在門邊,典型的現行犯罪證確鑿。
“死人啦,我在門後耶。”怒從心起,我順手拿起桌上茶壺想要砸過去,忽然想起這不是我的東西,砸碎了要賠錢,於是又放下了。
很意外的,他這麼胡鬧似撞進來,好似把我的鬱悶一下子撞飛了,門被撞開,外麵的陽光肆無忌憚的洶湧撲來。
我眯著眼享受春光的溫暖。
他無賴似的聳聳肩:“就是知道你在門後才這麼用力,我的姑奶奶,照你這麼磨蹭法,咱們今天就別想上路了。”說罷,他過來拉我的手,將我拖到屋外馬車上,臨上馬車前,我不經意回眸一瞥,看見街頭角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