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熟悉,卻又看著有些眼生,不複昔日卓絕出塵。
但是與我無關。
我搭上雲離向我伸來的手,腳下一蹬上了馬車,上去後第一句話:“拜師的話還算不算數?”
他眉毛一抬,亮出燦爛笑顏:“算,怎麼不算?”他轉身從包袱裏翻出一本很厚的藍色冊子丟給我,“自己看,不懂問我。”冊子封麵上寫著“閑話機關”四個大字。
這本冊子看起來有些年月了,全書皆為手抄,工整的小楷看著很舒服,我並不急著學習,所以隻是先翻看一下大致了解了全書構架。
每天時不時翻個幾分鍾,五天後,我大致了解了這本書的主要內容。
這幾乎可以算是一本入門的書,寫這本書的人自稱雲,記錄下了自己與另一個叫做蘇的人之間關於機關暗器的討論,上部分為入門篇,開始以蘇問雲答為主,漸進為二人互動,自稱雲的筆錄者是個很博學的人,他與蘇不僅隻談暗器機關,還不時涉及天文地理奇門五行,而那叫做蘇的也不差,到了下部分的探討篇,問出的問題已經能把雲困住,於是二人共同思索答案。
不過……雲?
我看向正在悠閑假寐的雲離:“這裏的‘雲’,指的是你?”
他眼也不睜懶洋洋的回答:“不是我,這本書少說已有二十來歲年紀,那時我才剛出世呐。”他說完便偏過頭,讓人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馬車忽然停下,這時候雲離正在扮深沉似的轉身,一個平衡沒掌握好,狼狽的摔出馬車……
雖然還是有些涼意的春天,可是我感覺額角流下一滴冷汗……現在我終於相信他是真的不會武功了……
雲離坐在地上,神色有些無奈的望著聽到重物墜地聲過來察看的馬車夫柳回風,後者有些緊張,雲離笑一下站起來,神色自若,對旁邊圍過來看笑話的人視若無睹:“若非知你甚深,我真要懷疑你是故意的……”他伸手去拍柳回風的肩,轉頭去看立於街道左側的樓閣:“酣睡不知時日過,這麼快就到了。”
那酒樓名字很是有趣,牌匾上潦草幾個大字“世事一場大夢”,拖遝出三分倦倦懶懶的潦倒疲憊,不知是哪個落魄書生寫的。
我心裏想著口中便問了出來,旁邊柳回風聽了一臉古怪,雲離好像沒聽見似的率先走進那間閣樓,柳回風落後幾步,湊近我小聲八卦:“你說的落魄書生,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不相信的朝他上下打量,眼珠子轉了好幾圈:“你?”不像。
他嘴角抽搐一下,無力的抬手指向走在前麵的人。
我斜視他:更不像。
柳回風歎了一聲,英俊的臉上驀然浮現難以言喻的陰鬱,那是我從不了解的灰暗:“小姑娘,你還太年輕。”看著雲離,他眼裏掠過一絲近似痛楚掙紮的神色,激烈宛如地火焚燒,但是隻一瞬間便消失了,雲離轉過身時,他已經恢複湖水一般的平靜。
“你們倆做什麼呢?”雲離掀開閣樓門口的簾子低喚,我趕緊過去,柳回風有什麼傷心痛苦跟我沒關係,他說的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隻要保全我自己就好。
閣樓內空空蕩蕩,紅木桌椅整潔雅致,垂掛著的潔白紗幔被風吹動,掀開來,紗幔之後是臨窗的茶幾,雕工精細遠勝方才所見的木桌椅,窗戶半開,窗外新柳翠綠欲滴,讓人隱約產生出塵離世的錯覺。
雲離走到窗邊折了一支新柳,插在檀木茶幾上的玉瓶裏,在茶幾旁的軟墊上坐下後抬眉對我微笑:“坐吧。”不知是不是環境改變的緣故,他這一抬眉看起來有了幾分靜瑟的味道。
柳回風不客氣盤膝坐下,我剛坐下,便有個青衣少年端著隻盛滿鮮花的銀盤走進來,放下後躬身低聲道:“公子,餘音姑娘前日染了風寒,臥病在床,阿九擅作主張,讓凝翠樓新進的樂師來此頂替……”
他遲疑一下,詢問雲離的意思。後者懶漫一笑:“你瞧得上眼的樂師自然不差,讓她上來吧。”
青衣少年退下後大約半分鍾,紗幔再度掀開,進來個白衣及地麵上覆著紗巾的女子。她抱著琵琶緩緩欠身,嗓音沙啞低柔:“見過公子。”雲離不答話,懶洋洋的合眼攤手向後一躺,那女子席地坐下,素白手指在琵琶上撥弄兩下,不言不語開始了彈奏。
這兩人一個彈一個聽,半天不說話,柳回風在一旁打瞌睡,睡前告訴我剛才端上來那盤花可以吃,我便開始牛嚼牡丹……
那琵琶聲冷冷澀澀淒淒慘慘,雖然一開始可以忽略,可是聽久了便開始覺得刺耳煩躁……連帶心情也跟著煩亂起來。
很煩躁,一股悶氣壓在心底,很想要用力的發泄出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氣……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出去透透氣的時候,琵琶聲忽然一變,節奏陡然舒緩拉長,越發的哀怨消沉起來,如果說剛才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耳邊不停的小聲哭泣,那麼現在的琵琶聲,就仿佛悄然傳達到心底的悲哀……
有時候,無聲的眼淚比大聲嚎哭更能打動人……
在這琵琶聲中,我不禁想起了自己來到古代後發生的那些不幸的事,這短短的兩年裏,我所經受的痛苦,比來到古代前二十多年加起來還要多……那些刻在在身上和心上的傷口讓我疲憊不堪。
我……為什麼要活著?
這麼辛苦,為什麼不幹脆死掉?
我緩緩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一縷悠悠渺渺的蕭聲兜轉周折而來,漫漫散散卻一直不斷絕。
好似生機。
枯草餘根來年再發,死木逢春可見新芽,那一縷生機藏在地下,蟄伏在黑暗裏,等待著時機破土而出……
……是誰?
……是誰在吹簫?
我睜開眼睛,看見雲離正手執紫竹簫,眼眸清朗飽含笑意。
宛如打破重重迷障,我登時清醒過來。
也就在這時,琵琶聲停下,聲音陡然消失的同時,一直壓在我心口的壓抑沉痛也猶如輕煙遭遇了疾風,霎那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