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又看一眼匕首,這是柄很鋒利的凶器,很容易很容易切割人的生命。

我又抬頭,看楚悠然,她目光閃動,眉頭微顰的姿態煞是惹人憐愛,即便在狼狽的恐懼之中,她依然如此美麗,如果我是男人,恐怕已經在心裏原諒她了。

可惜我不是。

將我害得這麼慘的人就在眼前任我宰割,這真叫人意外。

我輕輕開口:“楚悠然,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遇到我,打傷我,折磨我之後,我說了什麼?”

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果然是不記得了。

但是我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她,她美麗得宛若畫中仙子,俏生生的甜笑,她救了重病的我,卻轉眼將我重傷,我在地上垂死慘叫,她居高臨下看著我,不動聲色。

今天輪到我居高臨下看她,她無力反抗,任我宰割。

我輕輕開口:“你還記不記得,我曾說過,‘你最好快些殺了我,你若不殺我,我一定會殺掉你’。”那一日,我曾對自己發誓,若我能不死,他日必定報複,不擇手段。

她瞪大眼,好像不可置信。

想來也是,她半生殺戮不知奪去了多少人命,又豈會記掛我一個小小丫頭?

手起刀未落,我猛然頓住:“我還有疑問,什麼是洗脈蠱?如何解除救治?”好險好險,差點忘了我身體裏還有從慕容那裏引來的蠱,殺了她我不就沒得救了?

楚悠然猛然瞪大眼:“你?洗脈蠱?怎麼回事?”

我忍著不耐,將原有告訴她。

她聽後出神了很久,直到我快要暴躁的敲她的頭時,才聽見她歎息一聲:“你不需驚惶,洗脈蠱原不是為了害人用的。”她低下頭,聲音很輕:“你這些日子可覺察身子強健了些?”

我愣一下,覺得她沒必要騙我,便仔細回想,可是一個原本健康的人身體狀況好轉豈是能明顯感覺出來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這陣子都沒怎麼生過病,連身體不適的狀況也很少出現。

“是又怎樣?”

楚悠然依舊低著頭:“洗脈蠱,原是為了救人養出來的。”

“救誰?”知道了我已沒有生命危險,我大大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問了下去。

她這回卻不答了。

這人怎麼這樣,明明她才是惡人,怎麼做出這麼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

看她的樣子,我氣惱起來,被傷害的記憶飛快回閃。

那種,令全身肌肉骨骼縮在一起的疼痛啊,那種,完全無能為力渺小卑微得任人踩在腳底的無力感啊……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從前,哭著喊著求她放我一條生路卻被輕巧拒絕,想要逃離卻被人好似玩偶一般摔壞的絕望,在痛楚與昏沉交錯中中逼近死亡,恍惚間看見血肉模糊的替天行道者和一群畏懼的看客。

“怎麼不說話了,你當初害我的時候,可囂張得很咧。”我輕聲問。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我心底真正燒起了好似劇毒一樣的怨火。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我對誰都沒辦法再信任。

心裏怨恨著,有火焰在燃燒,越來越熾熱,好像從心髒一直燒過了咽喉,燒到了腦袋裏。我握緊匕首,刀刃對準她細白的咽喉,一點一點迫近。

殺了她。

我想我的麵孔一定憎恨得扭曲。

殺了她。

我的心髒狂熱的鼓噪。

殺了她。

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

一定要教她懊悔當日的殘暴。

一定要教她領受死亡的苦楚。

刀刃貼上了她的肌膚,隻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見血,事實上,我也開始用力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猛然從近乎狂熱的迷亂中清醒過來。

就好像在炎夏酷暑中幾近中暑昏迷的人腦袋上突然澆上那麼一盆冰涼的雪水。

我猛然嚇了一跳,縮回手,很恐懼的看著楚悠然,又很恐懼的看著雲離,再看恐懼的看向我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居然還拿著匕首。

我用力甩開手,丟掉那把匕首。

好可怕。

好可怕。

我雙手環住自己,如果不這樣,我會恐懼得發抖。

我居然差一點殺了人,而且是在對方全然沒有還手能力的情況下,像是屠宰雞鴨魚一樣要殺人。

剛才的那個我還是我麼?腦袋裏充滿著血腥的狂熱,叫囂著要奪取生命,我什麼時候變成如此可怕可憎的模樣了?

雲離驚訝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你為什麼不下手?”

“我沒辦法下手。”逐漸冷靜下來,我轉過身,很坦誠的麵對他,這個時候,我居然鬆了口氣,好像放下了一件很沉重的事。不,也許不止一件。

他驚訝的吹了聲口哨:“我以為你恨極了她。”

我很坦白的點頭:“我確實恨極了她。”如果一個人在遭受到那樣的對待依然能不怨不恨,那他一定是聖人。而我不是。

他的聲音很疑惑:“既然恨她,為何不下手?”

我笑起來:“為什麼要下手?不是每個人都要殺死仇人方能罷休的。”說這話的時候,我有些得意,能讓聰明的雲離困惑,恐怕是極其難得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因為我困惑了呢。

他走過來,走近我,仔細地看著我,然後搖搖頭:“我想不出來,你告訴我原因。”他說完這話又走回去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等我解釋。

我拍拍手,笑著開口:“很簡單,因為我沒殺過人。”我想我此刻的動作定然帥氣無比,“所以我放棄。”

雲離冷笑,很嘲諷不屑的笑:“我在第一次殺人之前也沒殺過人。”

我大笑起來:“所以我不是你,你不是我。雲離,我們不一樣,我和你們每個江湖人都不一樣,我很怕殺人。”直到今天,我才認清這個事實,看清楚了之後,我很開心,也很高興。我原先身處的社會,本來就不是這麼一個刀口舔血江湖博命武力優先的世界,我的生長環境極為講究秩序,整個社會都被規範在明文或者非明文的條條框框裏,所以我沒辦法下手殺人。

即使這個人是我的仇人,即使這個人是大惡人,可是如果雙手染上了她的鮮血,我還是會有犯罪的感覺。

我不是法律,我沒有審判他人生死的權力。

“雲離,我很害怕把手弄髒,我怕找不回原來的自己,就是這樣。”我笑著說,看見他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想他也許明白了。一旁的柳回風眼睛發亮緊緊盯著我,看來他也明白了。柳回風能想明白的事情,雲離沒有道理不明白。

不管他們是否真的明白,我自己倒是很高興,看開了這點後,我覺得天空格外的藍,白雲格外的白,雲離柳回外的英俊好看……心情好得快要飄起來。

“你真叫人意外。”雲離抬起頭來,先是歎息一聲,而後先是看到了什麼好玩東西似的很愉快的笑起來:“要不要,做我的娘子?和你成親,一定極有趣。”

我嚇一跳,後退三步連連擺手:“敬謝不敏。”當他老婆?拜托,我還不想死那麼早,更不想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可惜。算了,你既然不殺她我今日也沒什麼興致殺人,回風,將她押到密室裏鎖著。”被我拒絕,他沒什麼惋惜的神態,隻是示意柳回風去帶走楚悠然,他自己卻轉頭向另一邊,如沐春風般的笑著:“那邊的朋友,瞧了那麼久也該夠了,還是要我差人請你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