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邵子雲:「神無方而性有質。」又雲:「性者,道之形體;心者,性之郛郭。」又雲:「人之神即天地之神。」合其言觀之,所謂道者,指天地之「神無方」也;所謂性者,指人之「(神)〔性〕有質」也。此老聃、莊周、告子、釋氏之〔所謂道〕,所謂性,而邵子亦言之,何也?
曰:邵子之學,深得於老、莊,其書未嚐自諱。以心為性之郛郭,謂人之神宅此郛郭之中也。朱子於其指神為道,指神為性者,皆轉而以理當之。邵子之書又曰:「道與一,神之強名也。」幾以道為不足當神之稱矣。其書又曰:「神統於心,氣統於腎,形統於首,形氣交而神主乎其中,三才之道也。」此以神周乎一身而宅於心,為之統會也。又曰:「氣則養性,性則乘氣;故氣存則性存,性動則氣動也。」此則導養之說,指神之炯炯而不昧者為性,氣之絪縕而不息者為命,神乘乎氣而資氣以養也。
問:張子雲:「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別性於知覺,與程子言「性即理也」,其指歸同;然則合虛與氣者,謂氣化生人生物,而理在氣質之中乃名為性也。(陳器之雲:「仁義禮智者,義理之性也;知覺運動者,氣(稟)〔質〕之性也。有義理之性而無氣質之性,則理義必無附著;有氣質之性而無義理之性,則無異於枯死之物。故有義理以行乎血氣之中,有血氣以受義理之體,合虛與氣而性全。」以虛指理,古聖賢未嚐有是稱,與釋氏所言「空是性」何以異?
曰:釋氏言「空是性」者,指神之本體;又言「作用是性」,則指神在氣質之中而能知覺運動也。張子雲:「神者,太虛妙應之目。」是其所謂「虛」,亦未嚐不以為神之本體,而又曰:「天之不測謂神,神而有常謂天」。釋氏有見於自然,故以神為已足;張子有見於必然,故不徒曰「神」而曰「神有常」,此其所見近於孔、孟而異於釋氏也。然求之理不得,就陰陽不測之神以言理,因以是為性之本源,而目氣化生人生曰「遊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則其言合虛與氣,虛指神而有常,氣指遊氣紛擾,乃雜乎老、釋之見,未得性之實體也。惟「由氣化有道之名」一語,得天道之實體。又曰:「神,天德;化,天道。」道以化言,是也;德以神言,非也。彼釋氏自貴其神,亦以為足乎天德矣。張子之書又有之曰:「氣有陰陽,推行有漸為化,合一不測為神。」聖人複起,不易斯言。以人物驗之,耳目百體會歸於心;心者,合一不測之神也。邵子言「形可分,神不可分」,其說亦得之體驗。如耳目鼻口之官,是形可分也;而統攝於心,是神不可分也。後儒言理,由於不知理,要其後非原其先,就陰陽有陰陽不易之則,就人物事為有人物事為之則。以孔子言「有物必有則」者轉而言「有則始有物」。且以「理與氣渾淪,不害物二物之各為一物」。故其言理也,求其物不得,往往取於老聃、莊周,釋氏所謂神者以為言,欲超乎陰陽氣化之上而並陰陽氣化,所見胥失之粗。夫天地間有陰陽斯有人物,於其推行謂之化,於其合一謂之神,天道之自然也;於其分用耳目百體,於其合一則為心,生物之自然也。是故化,其事也;神,其能也;事能俱無憾,天地之德也。人之血氣本乎化,人之心知配乎神,血氣心知無失,配乎天地之德,無憾無失,夫是之謂理而已矣。由化以知神,由化與神以知德。「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以性專屬之神,則目形體為幻合,以性專屬之理,則謂「纔說性時,已不是性」,皆二本故也。
問:朱子雲:「道者,日用事物當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於心。」故其於「達道五」,舉孟子所言「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以實之。又《答呂子約》〔書〕雲:「陰陽也,君臣父子也,皆事物也;人之所行也,形而下者也,萬象紛羅者也。是數者各有當然之理,即所謂道也,當行之路也,形而上者也,衝漠無朕者也。」如是言道,故於《易》稱「一陰一陽」,《中庸》舉「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交」,皆似道未備。然孟子明雲「教以人倫」,則「親、義、序、別、信」,宜屬之「修道之教」。後儒求天命二字太過,以理當之;求性字太過,專屬之理;求道字太過,又以日用事物當行之理始可雲道;而於修道不可通,以修為品節之而已。至「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修道與修身並言,兩修字不得有異,但曰「能仁其身」而不置解。觀修道之文,性字道字不得概就理言亦可見。既曰「率性之謂道」,又曰「修道以仁」,如後儒之說「率其仁之性」,「率其義之性」,豈可通哉!又,修道期於無差謬,宜重在智,而言以仁;行之乃力於身,宜重在仁,而先言智,《中庸》前後,其條貫可言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