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3)

馬長友幹村支書三十餘年,公正地說,將畢生的精力無私獻給了一方百姓,盡管沒幹出什麼大名堂。平心而論,他算得上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是個難能可貴的好支書。劉國強擔任鄉黨委書記時,兩人不僅在工作上互相配合互相支持,個人關係也相當融洽。所以,即使劉國強調到了縣裏,因感情深篤相互信任,馬長友也經常到他的辦公室交流工作情況。

前些日子,馬長友去縣政府找過劉國強,說老家夥們都走了,縣裏又來了位女書記,扯起私人關係來,還挺特別的,他要到縣委那邊去一趟,向她反映一下馬家峪等村廣大幹部群眾的共同心聲和強烈願望,同樣是老百姓的父母官,他要看看這位剛來的新書記態度如何。

劉國強知道馬長友與江淩父親的那層關係,不僅在江書記麵前可以直抒己見,同時也見到了希望之光。但是依然婉言相勸,說新來的江書記別看是個女輩,可誌向遠大,胸懷寬廣,作風紮實,講求實際,原來的老家夥們與她相比,那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沉住氣看好戲,這個江書記不會辜負河東縣百萬鄉親對她的殷切期望。凡事都得有個過程,江書記是新官上任,要集中精力熟悉情況,反映的事兒再重要,眼下也不能隨意幹擾人家的工作。能否過一段時日再說?

馬長友通情達理,當時心平氣和,在劉國強家裏吃過午飯後就匆匆返回了。

可沒過幾天,劉國強就聽說馬長友冒昧給江淩寫信,還不負責任地寫了血書。簡直是胡鬧!老家夥越活越糊塗了!采取如此過激的方式,怎會有好的結果?

今天早上,劉國強冒著風雪急忙趕往羊步嶺鄉,其目的就是去馬家峪村找馬長友,再當麵勸他一下,不妨提出嚴肅批評,讓他在近期內千萬不要幹擾書記的工作了。如再不聽勸說,不妨對他采取點兒“強硬”措施。

而中途下車,是因為時間尚早,恰好又路過東萊河道,是一種別樣的感覺將他吸引了過來。他舍不得匆匆而過。隻要東萊河道的影子出現在視線裏,隻要在河道內那麼一站,就像重溫到往日的舊夢一樣,立時在心中蕩起一層波瀾壯闊的漣漪。所產生出的那種別樣而獨特的滋味兒,說不上是幸福、激動、心酸,還是茫然若失。伴隨了他十五年的這條河道,猶如汩汩湧動的血脈一樣,與他的生命同等重要。

江淩悄聲來到劉國強的身後時,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查看一張草圖。

這張草圖是他親手繪製的,不怎麼規則,而且已皺巴巴的了,上麵所顯示的,不是歪歪扭扭的曲線,就是模糊不清的數字,猶如一堆亂草,隻有他自己才能讀得懂。盡管亂哄哄的,可上麵卻布滿了羊步嶺鄉的山山水水,以及星羅棋布的山鄉村落。尤其是東萊河的地形走勢,描繪得再詳盡不過了。

看了一會兒草圖,像是核對實景與草圖是否相符,隨後又仰首觀察遠方的山脈與河道,那專心致誌的神情,誰見了都不忍心隨意拉回他的思緒。

或許聽到了身後腳步的窸窣聲響,劉國強以為是他的司機跟過來欣賞風景,一點也沒留意,直到江淩喊了一聲“劉縣長”,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因為事先沒有約定,江淩突然出現在眼前,著實讓他驚慌失措。愣怔了很長時間才說,江書記,原來是你?風天雪地的,你怎麼也來了這裏?

江淩反問道,我怎麼不能過來?不是你也來了嗎?何況,你來得比我還早呢!我出來縣城時,已經雲開霧散,天氣轉好,而你出發時,應該是寒風怒吼,雪花飛舞吧?相比之下,我來這裏就更沒有什麼稀奇的了。

劉國強迅速收起手裏的草圖來,不好意思地對江淩說,江書記,咱們所處的位置不一樣兒。論肩負的責任,更無法與你相比。我具體分管全縣農業工作,而天老爺的喜怒哀樂又直接製約和影響著農業生產的發展,所以越是在惡劣的天氣裏,越是應該下鄉走走看看。不然的話,豈不是我的失職?相比之下,你就大可不必過來。你考慮的是全縣的發展大計,萬事纏身,責任重大,何況來河東縣才半個月時間,有不少陌生的領域尚需了解,有很多重要的事項亟待處理,還有方方麵麵的關係需要協調,能在百忙之中拿出時間深入到這偏遠的深山裏,尤其是在這樣的天氣裏,既實屬不易,更出人所料。

江淩很在乎地笑道,難道這還不算重要事項?千頭萬緒,百事纏身,老百姓的事兒才是天下大事。天氣惡劣又怎麼了?路途難行又怎麼了?這點兒風雪,又不是下刀子。老百姓不是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窮山惡水裏嗎?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裏,他們自強不息,苦苦掙紮,度過了上千年的艱難歲月,可他們不僅沒有產生一絲嫌棄的念頭,一點悲觀的念頭,反而用最真摯的感情和最執著的精神來描繪他們對未來的信心與向往,麵對這個可尊可憐可敬可愛的弱勢群體,咱們這些習慣了在城裏養尊處優的人,又有什麼理由可以高高在上呢?咱們喝著公家的美酒,坐著公家的轎車,拿著公家的俸祿,即便能做到這一點兒,我都感覺有愧於這方尚在苦苦掙紮著的山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