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生緣起——浮華轉身(1 / 3)

褪色的繁華

葉落晚秋,空山細雨。洋灑人世間多少愁,望前人,尋舊路。走過山水一朝朝,一重重。在民國的霧山水影兒裏,見得她一抹笑容。心已足矣。

所有繁華總是要落幕,所有記憶都將在輪回裏蒼老,卻在歲月裏積澱出了一種古舊的芳馨。

燃一爐沉香屑,在這氤氳的香霧中,我自猶念著張愛玲那一生傳奇路。

幾乎所有熱愛文字的人都認得這個有著一副秀麗的長頸,穿著棗紅色斜襟盤扣旗袍,冷著一雙鳳眼看人的身影,睥睨蒼生,頗有天下誰人不識君的作態,而她又是一副柔弱身骨,在歲月的滌蕩中光華盡斂,我見猶憐。千呼萬喚化作枕畔呢喃,民國遺夢。

曠古的飛絮,悠遠的思念,多少愛被遺落在琉璃碎瓦間,堅守著不可一世的諾言,殘喘歎息著夢境空恨。遙想那,曾幾時衣袂闌珊,錦繡紅顏,轉眼,繁華殆盡、廢墟頹然。

念往昔浮塵,歎經年舊事。古來時,多少癡恨故事,今悵惘,縱是這心智明澈的才女,也免不了俗世情緣。萬般氣象,仿佛都似為了掩映那樣一個美麗的故事。

一座城裏,裝著一城說不完的故事。在歲月裏,新更舊替,不管是繁華錦繡,也不是管是總不曾停歇。

七十多年前,一個大年初一,日光下,各處歡聲鑼鼓,紅竹聲聲,街巷喧鬧。雖是熱鬧,空氣裏卻還是有些寂冷,隱約的彌散著些彈火味道,略有幾分哀涼。

在法國租界區一座豪華的宅院。朱漆大門兩旁,蹲著兩隻雄偉的石獅,巍峨坐視。宅院裏的各處都透著往昔貴族式的氣息,隻不過色澤已不如往日華麗,氣韻已舊,經些時代的風雨倒是有些古譜的調子。

一條林蔭路由大門進去,直達花木叢中的歐式洋樓前,鵝卵石鋪成圖案的道路連接著洋樓的前後,院落寂靜無聲,像是沉睡了一段光年。

大年清早鞭炮聲在院外的天空中脆聲炸響,一串一串的鞭炮聲夾雜著各色焰火,熱烈地歡迎著新一年。外麵越是喧鬧,也就是越顯得院內寂靜,冷清沉鬱得很,仿佛是沒有了氣息。

洋樓的主人,一個瘦削的老人,著身袍,斜靠在藤椅裏,一手抽著大煙管,一手看著舊黃的線裝書,虛弱地吟哦著混濁不清的詩句,像是歎息,又像是病語。他就是張愛玲的父親張延重。雖然他隻有三四十歲,那眼中卻是耄耋老者的神情,深幽裏透著寂寥。

雕刻著花鳥的舊式銅床,牆上的已略變黃的舊字畫,滿屋濃溫的煙霧,恍如隔世前塵裏遺落的老舊的夢境。

日上竿頭,鞭炮漸稀,“啪啪啦啦”,一聲疏似一聲。

一個小女孩在夢裏被驚醒,翻身一看便大哭起來的:“熱鬧已經過去了,沒有我的份啦,哇——”

傭人們趕快抱她起來,女傭把新衣給她穿上,“小煐子不哭,快穿上新鞋出去玩。”

“穿上新鞋也趕不上了。”又是大哭起來,“繁華已經過去,穿上新鞋也趕不上了。”

嚶嚶童言,卻一語點破了人世滄桑。

山河易色,風雨換顏,家族的榮光,也在歲月裏淹沒了。悄然地逝去,在悄然裏永寂和荒涼。孩童鬧語,卻硬生生揭開了宿命的淪落。

小女孩名叫張煐,就是張愛玲。

張愛玲出生在上海,兩歲時隨家搬到天津,三歲就會背唐詩了,坐在父親的身旁,依舊是一爐溫火,滿室煙香,四壁書畫,那時候,小小的她搖搖晃晃地立在清朝遺老張人駿的藤椅前一板一眼地吟誦著——

商女不知亡國恨

隔江猶唱後庭花

她不知為什麼父親默默無語,黯然神傷。隻在多年後方才懂得,那人世滄桑。

這個大家庭敗落了,當初是何等的榮光,何等的輝煌。如今繁華已成浮煙,過了、散了,成了追不回的記憶。在她韶華初好的時候,寫過這麼一句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她就是如此,煮字論命,卜前生,昭後世。

張愛玲20世紀40年代初在上海崛起的時候,她的文章撼動了在戰火中迷惘無措的人們。

人們驚異,在這樣亂世中居然還有人花心思這樣追憶這些奢華的過去,家傳的首飾,出嫁時的花襖,雕花的家具,漂亮的衣料,禮節繁縛的迎來送往,男人與女人之間進進退退的感情演繹……

人們很快就明白這樣的奇跡自有其出現的足夠理由:張愛玲是清末著名的“清流派”代表張佩綸的孫女,前清中堂大人李鴻章的重外孫女。

李鴻章,這是一個在中國曆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他身上印有一段曆史的記憶。

李鴻章在朝四十餘年,官至文學殿太學士,死後大清朝廷賜封諡號“李文忠公”。曆史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他卻始終是一個曆史不能忘記的人。而她的祖父 張佩綸也同樣是走在曆史前沿,風口浪尖的人物。

官宦世家,高門望族,繁華在一代代傳承中褪色。張愛玲見證繁華輝煌、體驗過衰頹的荒涼,她的家庭也掩映出了一個時代的滄桑巨變。她的心在也滄桑巨變裏浮沉。

然而,就算是繁華褪色,時代變遷。她依舊是富有。因為,祖輩留給張愛玲最好的禮物,就是血統。

血統在一代又一代人裏流淌,流淌出一個家族的性格,非凡是注定的命。

張愛玲在《對照記》裏提到祖父母的時候,曾寫道:“我沒趕上看見他們,所以跟他們的關係僅隻是屬於彼此,一種沉默的無條件的支持,看似無用,無效,卻是我最需要的。他們隻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裏,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我愛他們。”

一種愛的驕傲,是發自肺腑的感恩。

初落塵世

人生是一場緣,遇見,是故事的開端;錯過,是宿命的缺憾。完滿與缺失,幸福與哀愁,鋪繪出一片絢爛人生圖景。而每一個細小的人生,合在一起,便湊成了最宏大的曆史。

曆史車輪滾滾前行,大清帝國的窮途末路,晚清貴族的華蓋已在曆史前進的步履中變得老灰陳舊,榮光褪成了哀傷,一地淒涼。

張愛玲的父親張延重不幸的卻淪為這個時代的悲劇人物,縱使他也想跟隨時代激流,走出這個腐朽家庭的陰影,卻無法擺脫祖上遺留下來的風氣,背負著七零八落的貴族血統,讓他在這個新舊雜陳的人生況味裏進退兩難。

弟弟張子靜由於母親不管父親不問,是個在夾縫中漏下的孩子,雖然他生得秀美可愛,有著女性化的大眼睛、長睫毛和小嘴,但是性格軟弱,遠不像他姐姐發展得那樣充沛。困懨懨的生命,儼然成了張愛玲的陪襯。

帶張愛玲的何幹,因為帶的是個女孩子,自覺心虛,凡事都讓著她。

帶弟弟的女傭張幹,裹著小腳,伶俐要強,一個封建時代裏造就的人,在她的意識裏,張子靜已經成未來的戶主,在她眼中張愛玲不過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成不了大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