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然轉身
我們的靈魂行走在布滿荊棘的愛情路上,即使受了傷害,即使找不到方向,舉步維艱,孤獨行走,隻是想找到一條沒有黑暗的路。但是,誰的愛情沒有受傷過呢?
相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許那是一種感覺,也許那是一種情緒,也許那是一種味道,也許那是一種賞心悅目。但是誰能說得清呢?偶然間,遇見一個人,感覺心動了,情緒歡喜了,瞬間也就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變得賞心悅目起來。有人說,愛人的吻,有一種巧克力棉花糖的味道,不管怎樣,愛上了,什麼都是甜蜜的。
然而愛情,不是那麼想當然的天長地久,再甜的蜜糖也有被時間氧化的淡然,也有被時光耗盡的心酸,到了甜蜜消失的時刻,也就如同左手握右手的麻木。親情是愛情耗盡的借口,也算是一種美麗的結果和責任,偶爾的午夜夢回,想起的是那些年沒有相伴左右的甜蜜,糖還是那樣的甜,但是被封存在記憶裏,不去隨意的品嚐。怕隻怕,愛吃糖的人受不了這樣的淡而無味,轉身去尋找別處天地的花蜜。
聰明的女子早就看透了這樣的結局,張愛玲早就借振保的口,說了這樣一個事實:
“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她像是一顆剔透的水晶,看透了這時間是消耗人生百味的藥,也是一團火,燒毀了人們的天真和美夢,燒糊了所有人的癡纏愛恨;但是,她把人生看得這樣透徹,卻不能看透自己,或者,她看透了自己,她知道,她也是一個平凡的女子,遇見了愛情,便如飛蛾一樣,明知那是絕路,卻還一心的以為那是歸宿。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張愛玲總是歡欣的,因為她曾經想象過的生活就這樣悄悄地實現了,她總希望有一個人來真切的欣賞她,一言一動,一顰一笑,她需要把自己的影子時刻的倒影在愛人的眸子裏,愛人的眼睛有多明亮,她的風姿就有多綽約。
而胡蘭成,也是極聰明的人,他懂得怎樣把這樣的欣賞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努力地做一個好聽眾、好觀眾,甚至他發現自己已經深深地入戲了,比如他寫文章時,總不免帶著張愛玲的語氣,甚至他還一改專寫政論的腔調,寫了很多的散文。
相愛就這樣的,就是不知不覺中就把自己變成對方,這樣很傻氣,但是,卻可以證明自己真的愛過。
胡蘭成,這三個字,好像一道咒語,深深切切地刻在她的身上和心上,愛情在心底長成了一株蘭草,一葉傾心,花開一瞬,便是人間好時節。
陷入愛情的人總愛問對方“你究竟愛不愛我”“你愛我的靈魂還是外表”,張愛玲也總是這樣的孩子氣,她知道自己有多愛胡蘭成,但不確定胡蘭成是否也像他一樣的愛著,總想比出誰更愛誰,這是情侶之間的一個小小比賽,好像自己更愛對方就有著多大的榮耀,其實,愛與不愛,有時也是一個瞬間。
胡蘭成是愛她的,但是,他不能把這份愛變成真愛,因為,他太過於喜愛蜜糖,而且喜愛不同味道的蜜糖。
一個初冬時節,胡蘭成去了武漢,《大楚報》的編輯工作需要有一個人來接任,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政治野心決定著他的行動,汪偽政權已經是日暮西山,他必須要給自己謀求一個更加穩固的靠山,而武漢,正是日本人控製的地盤,胡蘭成在那裏,如魚得水。
捧場做戲的輕狂之徒並不會因為政治而撇掉自己的多情,相反,到了武漢才是風花雪月的開始。他與同事都在報社上班,卻要住在醫院裏,沒過幾天,他就在武漢的漢陽醫院結識了17歲的護士,她叫周訓德,她的才情和地位都比不上張愛玲,但是她年輕而且頗有幾分風姿,這對於胡蘭成來說,就足夠了,事情就這樣的順理成章的發生了,胡蘭成終日和周訓德廝混在一起,他用了一些胡攪蠻纏的手段,再加上他曾經讚美張愛玲所用的一些言語,不時地教周訓德一些唐詩宋詞之類的酸詞靡句,不出幾天,就把這個小護士追到手。兩人墜入桃色夢,但是他不向她隱瞞張愛玲的存在,但是他又明確表示,他會娶周訓德——以妾的身份。
周訓德雖然年紀小,但是生活閱曆已經讓她成熟了,因為她的母親就是妾,所以“妾”這個字眼和身份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她撒嬌也好,用手段也罷,最終使得胡蘭成也與她舉行了一場婚禮。陶醉於溫柔鄉的胡蘭成,哪裏還記得那個癡癡等候的張愛玲。
對於這一切,張愛玲全然不知,她還以為他每天隻知辛苦的工作,受了太多動蕩的苦難,她按時的寫了家書郵寄過來,與胡蘭成探討著自己麵對的所有瑣碎的事情,她還是愛著他,卻不知,這個男人已經在武漢安了一個家。
說到底,胡蘭成還算是給張愛玲留了一些位置的,過了一段“新婚”生活的他,從武漢回到了上海,他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妻子。
對於胡蘭成的歸來,張愛玲也是歡喜的,但是聽到了胡蘭成帶回來的一個消息,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在武漢有了一個新家。她的內心是震動的,她把自己完整的一顆心都用來保管對胡蘭成的愛,她以為胡蘭成也是滿滿的一份愛回贈給自己,但是,她沒想到還有另一個女人來與自己分享那份愛,這就變成了不完整的愛情。
可是,那又能怎樣呢,她看著若無其事的丈夫,內心的痛楚無法言語,那株蘭草開始經受著狂風暴雨,花瓣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了,即使,蘭草的根莖還在。於是,她唯有默默地承受,等待著心中的蘭草休養生息之後,重新開出幽靜的芬芳。
胡蘭成在家裏住了一個多月,好像又回到了先前的時光,他看報她讀書,黃昏的照影投在公寓的玻璃窗旁,屋裏的陳設有著斑駁的影子,沒有多一個人,也沒有被分裂的愛情。隻有靜靜的兩個人,和一個家。
張愛玲看著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第一次覺得他陌生的有些可怕。
一個月後,胡蘭成又離開了上海回到了武漢。與小周在一起,再也不提張愛玲。
“千紅一哭,萬豔同悲”這是一句讖語,來自於《紅樓夢》的讖語,張愛玲一直都對《紅樓夢》情有獨鍾,但是,這兩句風月警言讓張愛玲後來才體味出來。
時局越發的亂了。
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了,新的曆史要被書寫,但是,這對於胡蘭成來說,卻是一個末日。全國開始搜捕漢奸。
驚弓之鳥依依不舍地惜別了周訓德,從武漢逃到南京,再到上海,終究還是覺得不妥,他化名為張嘉儀,稱自己是張愛玲祖父張佩綸的後人,隱匿在江浙。惶惶奔逃的胡蘭成不知道自己會逃向何處,所以一直也沒有與張愛玲通信,亦未留下地址。直到到了溫州,他也沒有與張愛玲通過消息。
即使過著逃亡的隱居生活,也絲毫不影響這位風流“才子”的桃色生活,他在逃亡途中,曾在自己的高中同窗斯頌德家中躲避了一段時間,在這裏,他認識了斯家的一位姨太太範秀美,範秀美比胡蘭成大兩歲,與斯家老爺生有一個女兒。在範秀美送胡蘭成去往自己溫州娘家避難的時候,兩個人一來二去的做起了夫妻。到了溫州,兩人租了一處房子,儼然一幅夫妻和睦的景象。
張愛玲即使心中介意胡蘭成與周訓德的往事,但是心中畢竟還是惦念著胡蘭成的安危,一別經年,她心中的焦慮越發的厚重,四處打探著胡蘭成的消息,終於從胡蘭成的一個密友那裏得到了一些確切的消息,千裏迢迢的從上海來到溫州,想要與胡蘭成終生相伴。
但是,當她到了溫州之後,她沒想到自己的丈夫,身邊又有了其他的女人。
胡蘭成也沒有想到張愛玲會來看望他,一時之間,兩個人雖然近在咫尺,但是心中好像隔了幾個春秋。 雖然胡蘭成並沒有直接說穿範秀美的身份,但是,張愛玲怎能沒有察覺,但是以她的性格,她決然不會出口詢問的。
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這樣的三角關係隻是無盡的尷尬,胡蘭成把張愛玲安排到一個小旅館住下。胡蘭成每天白天去看望她。二人每天走街串巷,逛逛商鋪,看看風景,好像是回到了原來的時光,隻有張愛玲心裏明白,有了裂痕的瓷器,永遠都填補不好的。
有的時候,一個人愛你,可能沒有什麼的太多的理由,就是心裏滿滿的歡喜和愛意就足夠了;一個人不愛你,也或許不是因為多大的理由,因為她的心已經是一彎死水,再也不能激起任何波瀾。
在溫州的時間越久,張愛玲的心也如同一顆沒入湖間的石子,原本,她以為自己的丈夫還可以像上次一樣,舍棄掉那個多餘出來的小周,但是,後來,她才驚覺,多餘的,是自己。
那天,張愛玲和胡蘭成在旅館內說著話,胡蘭成忽覺自己腹痛,但是他忍著一直沒有說,直到範秀美來到旅館內,胡蘭成才向範秀美說出自己不舒服。一旁的張愛玲惆悵萬分,這樣的場景是“夫妻”二人為主角,而自己才是局外人。後來,胡蘭成邀張愛玲為範秀美畫像,張愛玲也欣然應允,範秀美端坐著擺好姿勢,胡蘭成在一旁看著張愛玲下筆,但是畫到一半時,張愛玲突然擱筆不畫了,臉上還帶著苦楚淒然的神色。後來胡蘭成問及原因,張愛玲委屈地說著:“我畫著畫著,隻覺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來越像你,心裏好不震動,一陣難受就再也畫不下去了。”她一心一意地愛著這個男人,卻看到他與別人的“夫妻臉”,這樣的苦楚怎能讓人不心生波瀾。
即使是這樣的薄情,張愛玲卻還是不想放棄,她還想著胡蘭成可以在這之間做出一個選擇,她也問過胡蘭成到底想要哪個,胡蘭成卻隻是含糊帶過,這樣的態度讓張愛玲的心更沉了許多,她哽咽著說:“你與我結婚時,婚貼上還寫著現世安穩,你不給我安穩?”
張愛玲離開溫州的那天,天空下著綿綿的細雨,真是天公應離情。好像是這一世的情愁都包含在這已成風雨之中了,雨絲帶著零落和感傷,緩緩的濺落在地上,變成一條長長的水線,流進古老的河道,走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