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裏的晚餐非常豐富。這是因為狂歡節菜金漲了一倍的第一頓晚餐,又新添了幾道新菜。飯後我們又來到外麵。我記得曾決心徹夜不眠,等著看第二天早上六點公牛奔過街道的盛況,可後來實在太困了,就在四點左右上了床。他們幾個倒是一直堅持著沒睡。
我自己的房間鎖著,我又找不著鑰匙,於是就上樓睡到了科恩房間裏的一張床上。外麵的狂歡活動仍在繼續,不過我實在太困了,再怎麼熱鬧我也堅持不住了。我是被焰火彈的炸開聲驚醒的,這是宣告從城市邊緣的牛欄放牛入城的信號。牛群將奔過城裏的大街,進入鬥牛場。我剛才睡得很沉,醒來的時候以為太晚了。我趕緊穿上一件科恩的外衣,跑到外麵的陽台上。底下的那條邊街上竟然空空蕩蕩,而所有的陽台上都擠滿了人。突然,有群人來到街上,大家擠作一團,都在跑。他們從我麵前跑過,沿街朝鬥牛場奔去。他們後麵又冒出一群人來,跑得更快,再後麵就是幾個掉隊的,那真是玩命飛奔。人群過後有一小段空隙,再後麵就是搖頭晃腦、飛奔而至的公牛群。人群和牛群瞬間已經全都在拐角處失掉了影蹤。有個人摔倒在地,滾進了路邊的溝裏,動都不動了。但公牛們徑自直衝過去,根本沒注意到他。它們都連成一片,成群奔跑。
它們跑出我們的視線以後,鬥牛場就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吼叫。而且叫聲經久不息。最後有一顆焰火彈升空炸開,說明牛群已經在鬥牛場衝過人群,進入牛欄。我回到房內,又上了床。剛才我一直都光腳站在陽台上。我知道他們幾個肯定都跑到鬥牛場去了。上床後我又睡著了。
科恩進門後把我叫醒了。他開始脫衣服,然後走過去把窗戶關上,因為街道對過的陽台上有人正朝我們屋裏看。
“看到表演了?”我問。
“是呀。我們都在呢。”
“有人受傷嗎?”
“有一頭公牛衝進人群,挑翻了七八個人。”
“布蕾特感覺如何?”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還都來不及感覺不安呢。”
“我要是沒睡就好了。”
“我們都不知道你哪兒去了。我們去過你的房間,可是鎖著。”
“你們都在哪兒待著的?”
“在某個夜總會跳舞來著。”
“我是困了。”我說。
“我的上帝!我現在才叫困呢。”科恩說,“這一套就沒有個完結了嗎?”
“一星期以內是完不了了。”
比爾把門打開,探頭進來。
“你上哪兒去了,傑克?”
“我在陽台上看公牛奔過去。覺得怎麼樣?”
“太棒了。”
“你要去哪兒?”
“去睡覺。”
中午前誰都沒起床。後來飯是擺在拱廊底下的餐桌上吃的。城裏到處都是人。得等座位。午飯後我們去了“伊魯涅”。咖啡館裏也是人滿為患,而且離鬥牛開場的時間越近,人就越多,桌子之間的間距也被擠得越來越近。現如今,每天在鬥牛開場之前都會出現這麼一種切近、擁擠的嘈雜聲。咖啡館裏在別的時間段可從來沒有過同樣的噪聲,不管擠到什麼程度。這種特別的嘈雜持續不斷,我們也身處其中,是裏麵的一分子。
我每場鬥牛都訂到了六張票。三張是barreras[84] ,場邊的頭排座位,另三張是sobrepuertos[85] ,是有木頭靠背的位子,在看台的半中間。邁克爾覺得布蕾特第一次看鬥牛,最好還是坐在高處的位置,科恩想跟他們坐在一塊兒。頭排的座位就留給比爾和我坐了,我把多餘的一張票讓服務生拿去賣掉。比爾跟科恩交代了幾句該怎麼看,還有怎麼看才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在受傷的馬匹身上。比爾已經看過一個賽季的鬥牛了。
“我倒是不擔心自己會受不了。我隻怕會覺得無聊。”科恩說。
“你這麼想?”
“馬被公牛抵傷後,不要去看馬,”我對布蕾特說,“注意看公牛如何發動攻擊,看執矛手怎麼避開攻擊,但如果馬匹被抵中就別再看了,等它死了以後再說。[86] ”
“我有點緊張,”布蕾特說,“我擔心能不能好好地把它看完。”
“你不會有事的。除了馬如果受傷你看了會不舒服,別的就沒什麼了,而且每頭牛跟馬的交鋒也不過幾分鍾時間。情況不妙時你別看就行了。”
“她不會有事的,”邁克爾說,“我會照看她的。”
“我不認為你會覺得無聊。”比爾說。
“我回趟旅館把望遠鏡和皮酒袋拿來。”我說,“回頭還在這兒碰頭。別喝醉了。”
“我跟你一起去。”比爾說。布蕾特衝我們微微一笑。
我們繞道從拱廊底下過去,免得挨曬。
“我真受不了那個科恩,”比爾說,“他那種猶太人的自以為是簡直太過分了,他竟然以為他從鬥牛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緒就是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