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陽照在墓地上(2 / 2)

後來,我遊蕩在城市,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城裏人閉著眼睛時,我就睜著眼睛。他們剛開始進入夢鄉,我早已從夢裏走出來。我的夢裏粘滿村莊的影子。我刻意讓自己與這個城市格格不入。於是,黃昏成了我的早晨,早晨成了我的黃昏。我在黃昏裏滿臉茫然地醒來,在晨曦一臉疲憊地睡去,腦瓜殼子裏裝滿整個村莊。

醒來,我就靠在陽台上發呆。我看著黃昏時分的最後一縷光線瑟縮著步子從這棟樓晃到那棟樓,影子逐漸縮短,緩緩著,最後吞噬在一片黑暗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想就我一個人知道城市裏黃昏的最後一縷光線是怎麼蜷縮著步子像貓一樣走進黑暗裏的。天快亮時,我躲在屋子裏,睜大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整個屋子,看晨曦的第一縷光線透過窗格子興奮地闖進來,而後一點一點地把整個屋子照亮。

沉沉的黑夜隔在黃昏與晨曦之間,黃昏的最後一縷光線穿過黑夜又再次抵達黎明。人從未知黑夜裏走來,經過長途跋涉,而後複歸於未知的蒼茫。黃昏與黎明隻一步之隔,就如生與死之間。有的人那麼輕緩那麼從容輕易地就蹚過去了,有的人一個趔趄喘著粗氣一臉茫然地蹚過去了。我還不知道自己屬於哪種人。

我忽然又想起他們,那群靠在草垛旁鑽在懶洋洋的陽光裏的老人,想起他們抽煙的姿勢,還有那一聲聲沉重而又緩慢的咳嗽聲。

城市的風刮了我滿身的風塵,我蒼老下來,而後重返村莊。我把鏽跡斑斑的鋤頭又撿了起來,而後踏上落滿風塵的小路,走進田地,一鋤一鋤地刨下去,鏽跡斑斑的鋤頭很快就躲在幽暗的角落裏閃閃發光。

沒事做時,我也學著他們的姿勢,靠在牆角,緩緩地卷著紙煙,而後有模有樣地咳嗽幾聲。那幾聲咳嗽掉進黑暗裏,是那麼充滿分量。

幾天後,我在山後麵的那個偏僻的地方開辟了一塊小地,種上了花生紅薯,還有一些辣椒。我使著勁,一鋤又一鋤下去,把沉睡了許多年的土地挖醒了。累了,我就躺在一旁幹枯的稻草上。有時一不小心我就睡著了,山風呼啦呼啦地吹。山上空蕩蕩地,隻有我一個人。醒來,我發現山上還有許多人跟我一起睡著,隻是我睡著時還做著夢。他們曾經也是睡著覺還不停做著夢的人。

收拾完東西,拿上衣服,我就緩緩地下山了,拖著長長的步子,一臉滿意。轉身回頭,我看見黃昏的縷縷光線照在墓地上。